第二十二回 几家欢喜几家愁
作者:龙游      更新:2022-06-05 11:13      字数:11049
  战天雷道:“我们跟随三皇子浴血奋战,”他微微的冷笑,“不知曾几次误入倭寇埋伏,若不是弟兄们拼死相搏,哼,只怕早已全军覆没。然而,三皇子还不断的编造得胜的消息传回京城,皇上的嘉许雪片般飞到南疆……”

  水溶蹙眉道:“这等事又岂能瞒得许久?”

  战天雷冷笑道:“三皇子执法严酷,谁敢有怨言?哪个敢走漏风声?”

  水溶不再插话,静候战天雷继续说下去。

  战天雷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三皇子是打了败仗仍旧风光无限,可怜我们这些人却要餐风宿露。三皇子自己的亲信从来不上战场,自然没有半个人的损伤,可我们每个人的嫡系都是损失惨重。其实作为每天对面对死亡的军人来说,已经做好了随时把姓名交给朝廷的准备,可是,如今这种情况,我替我死难的兄弟们感到不值!

  水王爷,你不曾到过前线,未曾看到南疆的百姓过的是怎样一种水深火热的生活,本来倭寇不时来袭,滋扰地他们已经无法照常生活了,原以为官军开到平定倭寇能够还他们一个清平世界,谁知,三皇子为了替朝廷减少开支,竟下令在当地征收粮草!一时间弄得天怒人怨!

  三皇子又说,三军将士是为了当地的百姓谋福祉,当地百姓自然要有所贡献,军中清一色全都是男人,虽说三皇子随军带去了一些营妓,但于二十万大军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于是强征当地年轻女子做了劳军的营妓!

  南疆多异族,异族女子与我们汉女不同,虽然行事作风大胆敢为,却从来不愿意为人所迫,少不了要尽力反抗,所以军中常常出现打死打伤人命的事件……这件事在当地影响极坏,很多异族百姓视朝廷军队如蛇蝎,常常在军营外面搞破坏,甚至向我们传递假军情,还有的干脆揭竿而起……

  我们这些经年在南疆的人本来和南疆异族关系都还不错,也极力约束部下,奈何此时军中风气已成,早已是屡禁不止。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朝廷军队会弄成四面楚歌!”

  水溶心中恻然,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三皇子随着捷报送来京中的还有一万倭寇头颅,莫非,那些人头都是当地百姓的不成?”

  战天雷一脸沉痛的点了点头。

  水溶又问:“那么将军有何打算?”

  战天雷叹了口气:“末将人微言轻,没有那等扭转乾坤的本事,只好称病离开南疆,顺便把我那些随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弟兄带离是非之地。据我所知,其余众将和我一般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三皇子如今手下能用之兵将,差不多只剩了他那一部分嫡系,这些人从来不曾上过战场,一旦与倭寇遭遇,哼哼,即便不落得个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

  水溶苦笑道:“你以为三皇子真的会以身犯险么?他身边的人是为用来保护他的,不是用来抗击什么倭寇的!”

  战天雷神色一黯:“这个我也知道,唉,三皇子若是当了皇上,那将来我们古宋国实在堪虞啊!”

  水溶摇了摇头:“三皇子虽然在极力争取储君之位,但是皇上未必便会将皇位传给他,否则也不会……”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笑了笑道,“战将军深夜来访,目的不是为了向小王发牢骚吧?”

  战天雷向着他拱了拱手:“王爷明鉴。我们虽然僻处南疆,但是对西域各国的情况也是略有耳闻的。相传有一位神秘的男子,辅助琼林公主林黛玉一年半的时间,摧枯拉朽般打垮了窃国逆贼,拥立了新王,随后便又如同神秘出现一般,神秘消失了。

  而此时,琼林太后,慈寿太后对外宣称,监国公主青莲长公主原来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个义女。但是青莲公主复国有功,又不居功,所以国中仍旧保留她的封号与地位。派遣青莲公主携国书到访古宋,愿与古宋结盟。”

  水溶微笑道:“战将军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将军所说的那个神秘男子,便是小王,青莲公主的确便是如今的巡察使林海林大人的女公子。”

  战天雷脸色严肃:“王爷,你可知小林如今危在旦夕?”

  水溶一愣,忙问:“此话怎讲?”

  战天雷道:“我和小林虽然只有儿时一日的交情,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对她惦念不忘……”

  水溶脸色微变,心中不悦。

  战天雷笑了笑道:“早些年我便听说皇上曾经给王爷和林小姐赐婚,那时便已知道,林小姐便是小林,本以为……唉,那些事不提也罢!但是如今,三皇子连吃败仗,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与倭寇求和。你知道,自古以来,男人吃了败仗,受苦遭殃的却必定是女人,三皇子答应以古宋国最美丽的公主和亲,随同前往的还有子女玉帛若干,倭寇也已答应下来。”

  水溶脸上立刻变色,问道:“莫非三皇子口中古宋最美丽的公主便是黛儿?他不怕这样做会结下琼林国这个新敌么?何况黛儿与我早有婚约,他这样做岂不是逼我作出反应?”

  战天雷哼了一声:“这一切都在三皇子料中。我在三皇子那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三皇子会钻当年皇上圣旨的空子,当年林大人诈死,皇上讲明要林小姐守孝三年然后完婚,可是林大人并没有死,这守孝之事自然无从说起,既然没有守孝之事,那么完婚之事便也成了一纸空谈!

  当日皇上是曾答应将灵欣郡主嫁给水王爷,可是灵欣郡主今日何在?林黛玉已经是正二品青莲郡主、琼林国的青莲公主!再与‘灵欣郡主’四字没有半点瓜葛。

  况且,王爷以为,在皇上心目中,是一方疆土平安重要,还是一个臣子的婚姻大事重要?不错,北静王府的确有北疆百万雄兵在握,可是王爷不见近两年来,北域匈奴各国都在蠢蠢欲动?一旦王爷对朝廷不满,势必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水溶眉头皱起,胸中悲愤莫名,这就是他的父兄!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自己、打压自己!

  战天雷问道:“王爷对此有何应对之法?”

  水溶淡淡一笑:“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黛儿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好!”战天雷拍了下手,“有王爷这句话小将就放心了!”伸手从背后的背囊中取出一个层层油布包着的一个小包,双手递给水溶,“哪怕仅仅是为了小林,末将也会助王爷一臂之力!”

  水溶知道这油布包中必是三皇子在南疆伪作军情假报战功、欺凌百姓的证据,于是伸双手接过,郑重说道:“多谢!”

  战天雷站起身来道:“该说的小将已经都说了,至于究竟该怎么做,就看王爷的了,只恐再留下去引人注意,小将这便告辞了!”

  水溶又客气了几句,问道:“不知将军意欲何往?”

  战天雷神色一黯:“唉,我本来是个武夫,如今却只能赋闲在家,没有什么一定的去处,但说不定会留在京城等小林回来,和她聚上一聚!”哈哈一笑,大步走出了书房。

  水溶对他这番充满挑衅的话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和黛玉出生入死这么久,才不相信战天雷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能有什么作为!

  战天雷走后,水溶梳洗一番也准备休息了,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战天雷有确凿的证据,三皇子的确是在南疆倒行逆施。可是以他素日的城府和心机似乎不应该做出这种大失民心、对将来继承帝位不利的事来,但他果真这么做了,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只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便已到了四更天,太妃那边已经拍了小厮过来请他起床。

  水溶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梳洗一番,简单用了早点,汇合了太妃,一同坐轿去上殿面君。

  太妃享有上殿不拜君的殊荣,昭德皇帝也不敢对这位昔日功臣摆什么架子,干脆命内侍搬了把椅子请太妃在丹墀下落座。

  水溶首先出列,将自己出使天鹰国,送七公主和亲之经过详细讲了一边,随即呈上自己的奏折和檀日新亲笔所写的国书。

  昭德皇帝随便翻看了两眼,点头笑道:“爱卿辛苦了,朕已经命户部准备好了赏赐之事,等爱卿回府之后,朕便会派人去宣旨。”

  殿上众臣都看得出,昭德皇帝实在是皮笑肉不笑,名义上是嘉许水溶有功,实际却隐隐有责备水溶贻误时机之意。

  水溶对此并不理会,反正檀日新国书中对自己耽搁时日过多之事有合理而详细的解释。

  北静太妃等着众朝臣把该奏之事奏完,眼看昭德皇帝嘴唇翕动要宣布退朝,便立刻站了起来,朗声道:“臣妇有本!”

  昭德皇帝暗骂,这个老乞婆不说在家消消停停养老,来金銮殿上捣什么乱!但脸上还是装出和善的笑容,问道:“太妃有话不妨坐下再说。”

  太妃似笑非笑的道:“臣妇还是站着说话胆气壮些!”

  昭德皇帝心里有些发毛,微笑着示意太妃讲下去。

  太妃目光犀利,直视着他,问道:“不知皇上何以下旨削减我们北疆军士的粮饷供给?”

  昭德皇帝微微避开太妃的眼神,笑道:“原来太妃上殿便是为了此事。是这样的,朕也是迫不得已,太妃想必也知道,如今国中连年作战,天公又不作美,国库总是入不敷出,朕若不想法子节流,长此以往,只怕国家危矣!”

  太妃冷笑道:“据臣妇所知,虽然近年来南疆战事不断,但是这二年中,三皇子常常向皇上献计献策,粮饷多半都从当地征集,朝廷国库所出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余不论是西陲还是东边都相安无事,不知皇上国中战事不断之说所指为何?”

  昭德皇帝为之语结,心中好生恼怒,这个老乞婆当真不识好歹,她功劳再大还能大过朕不成,竟然敢在大殿之上如此对朕不敬!脸色微微阴沉的质问道:“太妃北疆军士在北地也曾屯田,如何还要跟朝廷讨要大批粮饷?”

  太妃昂然道:“请问皇上,北疆百万雄兵何以陈兵北疆数十年如一日不曾移动分毫?”

  昭德皇帝没好气的道:“自然是为了防备匈奴各国犯我边境!”

  太妃冷笑道:“说得好!如今匈奴纠集北域九番十三国,对我边境虎视眈眈,试问皇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北疆军士如何屯田?臣妇自两年前接到北疆告急文书之后,一直坐镇北疆,也不知和匈奴交战几十次,匈奴各部骁勇剽悍,若不秣马厉兵、严加训练,如何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北地土地贫瘠,昔年所积攒的粮草,只是勉强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若无朝廷有力支持,如何抵御匈奴汹汹来势?”

  昭德皇帝被逼问的哑口无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殿上朝臣,却见众臣纷纷相视点头,竟然对北静太妃的话深表赞同。

  北静太妃冷眼看着昭德皇帝的反应,又道:“皇上明鉴,臣妇当年赶赴北疆之时,虽然走的匆忙,但也曾命人向皇上递上奏章,不知如何,路上却遇到多方留难,若非臣妇当机立断,只怕早已贻误了战机!

  近日,臣妇回返朝廷,一路上所过州城府县,都说皇上要治臣妇一个不遵皇命之罪,不知究竟是谣言,还是确有此事?”

  昭德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勉强笑道:“果真是一派胡言!太妃乃是国之栋梁,朕又非昏君,如何会做出那等自毁长城之事?太妃莫要相信流言才是。”

  太妃“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这样臣妇就放心了。原本臣妇还真担心皇上误信谗言呢!臣妇一人倒不要紧,若是北疆将士知道了,岂不寒心?又如何对抗强敌?阿弥陀佛,皇上真乃明君也!圣明,圣明啊!”

  昭德皇帝尴尬的笑了几声,摸了摸胡子,举起袍袖遮住了嘴,对旁边的心腹太监低声道:“都什么时辰了,快着些!”

  太监会意,把嘴一张就要宣布“皇上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还不等他出声,北静太妃又道:“启奏陛下,臣妇还有一事启奏!”

  昭德皇帝心中不耐烦,却还要装出一副笑脸,问道:“还有何事?”

  太妃一笑:“是这样,犬子水溶已经二十四岁,青莲郡主也已十七岁,皇上是否该履行诺言,替这两个孩子完婚啊?”

  昭德皇帝一愕,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这事啊!这有何难?可是如今林海林爱卿仍旧下落不明,这件事似乎还急不得!”

  太妃笑道:“臣妇并不是着急,只是想提醒皇上莫要忘了此事。”

  昭德皇帝呵呵一笑:“朕金口玉言,只要找到林海,朕便择日替他两个完婚,太妃可满意否?”

  北静太妃揉了揉脑袋,故意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臣妇上了几岁年纪,每日里做事都是道三不着两的,如今便厚着脸皮请皇上刷下一道圣旨,臣妇每日对着圣旨,说不定这健忘的毛病也能好了呢!”

  昭德皇帝无奈,只得提笔写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待林海还朝,便赐北静郡王水溶与青莲郡主林黛玉择日完婚,钦赐!”

  太妃喜滋滋接过圣旨,对着水溶挤了挤眼。

  水溶大喜,上朝之前他不过是略微和母妃提了提三皇子的阴谋,母妃便已想出了这个妙计,有圣旨在手,便不怕昭德皇帝会反悔了!

  昭德皇帝衬着太妃抱着圣旨合不拢嘴的功夫,冲着太监一使眼色,那大太监忙叫道:“皇上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昭德皇帝心急火燎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回后殿去了。

  群臣这才慢慢退去。

  不少和北静王府相交甚厚的都过来向水溶和太妃道喜。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北静王府虽然兴高采烈,礼王府却是鸡犬不宁。

  宝钗自从脸上的疹子退去之后,便开始招摇过市,以她的美色再加上刻意打扮,自然使那些曾经对她落井下石的女人颜面无存,这还不算,因为礼王府中的下人多半都是对她阳奉阴违,所以她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更换了一大批人,只因无伤大雅,韩总管也没有多做干预,毕竟三皇子目前为止只有这么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可见三皇子视她与别不同,也不好得罪了。

  新来的人虽然对宝钗的蛇蝎心肠有所耳闻,但每日里看到的都是一副亲善的面孔,也就渐渐把疑虑打消了。

  探春对待宝钗依旧恭谨,不敢有半分差池。就连自己房中的摆设也极尽朴素,韩总管送来的古玩字画不肯收回,她便悄悄叫人变卖了换了银子,用以拉拢那些王府中有头有脸的人。

  这一日,她服侍宝钗睡下,拖着一身的疲倦回到秋爽园,打发两个丫头自己去睡,独自一人在园中漫步。

  虽说残冬将过,夜里依然寒冷,她穿的又少,没有多长时间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房去,身上一暖已经多了一件披风,回眸一看,却是韩总管含笑站在身后。

  探春连忙向旁边走了两步,屈身向韩总管万福。

  韩总管连忙把身子闪到一旁,笑道:“蕉姑娘太客气,我怎么敢当?”

  探春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眼睛并不敢直视韩总管,低声道:“夜这样深了,总管怎的还不曾歇息?”

  韩总管看到她这副样子,立刻想起来那日她病了晕倒,自己抱着她回房的情景,虽然隔着衣料,但是她身子的温软、轻柔的触感仍然让他怦然心动,此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心中不由得一热,柔声道:“我怕夜里有事,所以到处巡视一下。姑娘身子单薄,还是早些回去吧!”

  探春轻轻点了点头,取下身上的披风,却忽然打了个喷嚏,韩总管连忙按住她的手,替她把披风裹紧,探春这些日子以来不曾在亲自做自己房中的粗活,手上的肌肤回复了昔日的柔嫩,韩总管春葱在握,一阵意乱情迷。

  探春把脸一红,慢慢抽回手,低声道:“奴家告退。”说着转身便走,冷不防脚下有一粒小石子,她一脚踏了上去,身子失去平衡,低呼一声向地上倒去。

  韩总管出手如电,把她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探春惊魂未定,抬起脸来,几乎和韩总管撞个脸对脸,忙羞涩地垂下眼睑,低声道谢。

  韩总管只觉得怀中伊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温馨的处子香,腰肢柔软,仿佛无骨,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一阵冷风吹来,探春打了个寒战,轻轻唤道:“总管……”

  韩总管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扶探春站直,关切的问:“姑娘没事吧?”

  探春把修长的秀眉微微一皱,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道:“奴家的脚好像扭伤了……”

  韩总管忙道:“我送姑娘回去!”说着上前扶住了探春的一只胳膊。

  探春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回到房中,韩总管径直把探春送到了床边,仍旧没有告辞的意思。

  探春低垂粉颈,低声道:“总管请坐,恕奴家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奉茶了。”

  韩总管直勾勾地盯着探春有些泛红的面孔,口中答应着,明知道自己应该避嫌早些离开,身子却不听使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道,怪不得人人都说灯下看美人,这蕉姑娘在灯影下简直天仙一般,难得她又心地善良,待人接物和气,可比那位牡丹夫人强上百倍千倍了!若能娶到这样一位娘子,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探春似乎被韩总管那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微微侧过面孔,她知道自己的侧颜比之正面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若说自己的正脸符合所有大家闺秀端庄大方的优点的话,那么自己的侧脸便像是勾栏名妓多了几分妩媚妖娆,更加令男人着迷。

  果不其然,韩总管的眼神越发迷离,竟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蕉姑娘,你可真美!”

  探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遮住面孔,泫然欲泣。

  韩总管连忙凑过去挨着她坐下,柔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探春哽咽道:“总管一句话让奴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怎能不伤感?”

  韩总管犹疑着把手搭在了探春的削肩上,轻轻抚摸着道:“姑娘不要伤心了……”

  探春微微向一旁挪了挪,道:“人家都说红颜薄命,然而我又非红颜,如何薄命至斯!本来在家中便是庶出的女儿,受尽了大房的白眼;紧跟着家破人亡,本以为被宝姐姐收留便是苦尽甘来了,谁知……”说到后来不禁嘤嘤而泣。

  韩总管又向她身边挪了挪把左手再次搭在她肩头,柔声道:“姑娘别哭了,如今有我在暗中看着,牡丹夫人不敢过分为难你的!”

  谁知他不这么说还好些,这么一说探春哭得更厉害了。

  韩总管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左手微微下滑轻轻拍抚探春单薄的背脊,右手便抬起来替她擦泪。

  许久探春许是哭累了,竟然靠在韩总管肩头睡着了。

  韩总管见她脸上兀自挂着两颗晶莹的泪滴,衬着雪白的肌肤、微微浮肿的眼皮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心中一阵狂跳,仗着胆子把左手滑向探春的纤腰,把她的身子抱个满怀,右手抬起来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滴,情不自禁地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屋中的立灯又没有罩灯罩,蜡烛闪了两闪,熄灭了。房中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韩总管什么也听不到了,除了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和探春轻柔的呼吸声。

  他活了如今四十岁,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如此亲近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自幼练的童子功,不能近女色。可是自从见了探春,也不知是否前世的夙孽,竟然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了!何况自己已经有二十来年的积蓄,下半辈子便是不靠着超卓的武功也能宽裕生活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娶妻生子?

  这时,许是探春觉得有些冷了,向着他怀中钻了钻。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不由得双臂紧紧抱住了探春,嘴唇微微颤抖着便去寻探春那花瓣一样柔软芳香的唇。

  人性便是如此,越是压抑,一旦遇到诱因便越是难以压抑,此刻,韩总管便是如此。再也想不起要保持什么神功不破了!

  探春不合时宜地醒了过来,惊慌地推拒着,惊叫道:“啊!你是谁?你……我要喊人了!”

  韩总管一惊,又热又胀的脑袋立刻冷了下来,松开双臂,低声道:“蕉姑娘莫怕,是我,韩夜。”

  探春常常呼出一口,伸手轻轻拍抚胸膛:“原来是韩总管,我还以为是……是歹人呢……哎哟,真对不住!”故作惊异的道,“蜡烛怎么灭了?”

  韩总管站了起来道:“刚才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熄了。因为姑娘哭着哭着睡着了,韩夜不敢立刻离开,如今姑娘醒了,韩夜也该告辞了。”

  探春忙道:“等一等!”起身把蜡烛点燃,又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替韩总管披上,仔细把飘带系好,柔声道,“夜里风凉,总管要好生保重身子。”

  韩总管点了点头,迈步就要离开。

  探春忽然又低声道:“总管,若是无人,总管可以唤人家探春,总是一口一个蕉姑娘,岂不显得生分了?”

  韩总管立刻心花怒放,也柔声道:“那么你也不要叫我总管,直接叫我的名字,如何?”

  探春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韩夜笑得嘴也何不拢了,脚步也轻快起来。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探春脸上的娇羞立刻消失不见,狭长而明媚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呢喃道:“若不是你还有些利用价值,本姑娘岂肯让你占去这些便宜?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好好照照自己的样子!”

  自此以后,韩夜自以为得到了探春的芳心,对她的照顾更加为无微不至起来,两个人私下会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渐渐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

  但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渐渐传到了宝钗耳中。

  宝钗微微冷笑:“探丫头真是糊涂油蒙了心,竟然给自己找了个爹!不管怎样,礼王爷毕竟曾经把你放在心上,你又是个精明人,我若不把你彻底除掉,哼,我始终不能安心,谁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咬我一口?”所以她便派了几个小丫头去伺候探春,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不过在发现探春行为不检之前,宝钗忽然病倒了,一连数日高热不退,请医问药,均不见起色。探春心急如焚,不光设摆香案求神佛保佑,更加亲自跑出去抓药,便是煎药等事也是她一手包办。

  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宝钗终于渐渐好转,但是对探春反而更加苛严,她认定了探春是那卧薪尝胆的勾践,对自己越是细心周到,便越是不安好心。

  因怕探春在自己的饮食中动手脚,宝钗好了之后便不许探春再沾自己入口之物,谁知尽管这样还是出了纰漏。宝钗每日只觉得没有精神,总是恹恹欲睡,而且食欲下降,但腰肢却渐渐粗了起来,而且一闻到饭菜的味道便要干呕。

  于是牡丹夫人有孕之事便在下人之间渐渐传开了,宝钗悚然而惊,她知道,自己已于三皇子一年未曾同房,也不曾与任何男人有染,如何会有了身孕?这分明是有人恶意陷害!于是对下人们下了禁口令,说是自己得了怪病,不许众人张扬,一方面又加紧了对探春的监视。

  这日确信前一晚韩夜曾在探春房中过夜之后,宝钗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赶到探春房中。

  探春刚刚起来对镜梳妆,一见宝钗来了,忙含笑让座:“姐姐今日倒早?小妹还说赶紧过去服侍姐姐梳洗呢!”

  宝钗微微冷笑:“这倒真的不敢当!”

  探春见宝钗气色不比往日,忙问:“姐姐一大早起来找妹妹,可有什么事么?”

  宝钗冷笑着逼视着探春:“三妹妹,你我是亲戚,好了一场,做姐姐的少不得要提醒你,你如今虽然没有名分,但毕竟是王爷看准的人,行事要有分寸,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姐姐纵然有心回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如今王爷不在家,妹妹若是及早招认,姐姐还可以瞒着王爷放你逃走,若是……”

  探春看了看周围看热闹般的下人们,轻轻咬了咬唇:“姐姐在说什么?妹妹不明白?”

  宝钗冷笑道:“不明白?好得很!若是让我查出了证据,三妹妹,可别怪做姐姐的不念昔日情分!”

  探春眼圈一红,反而把头颅高高抬起:“妹妹问心无愧,姐姐要搜只管搜好了!”

  宝钗冲着左右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开始在探春房中翻箱倒柜。不多时一个婆子邀功似的抖着手中一方白绫得意的叫道:“找到了!”

  宝钗微微一笑:“赏她二十两银子!”

  身边的丫鬟立刻把一个钱袋递给了那婆子,婆子眉开眼笑地把荷包掖进腰里,双手抖开那幅白绫,白绫上有一块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颜色有些发暗,状似红梅又似牡丹。

  宝钗向着探春扬了扬下巴:“妹妹,这个,你做何解释?”

  探春眼中含了泪:“姐姐不相信做妹子,我也无话可说。妹妹只求能见王爷最后一面。”

  宝钗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眼神却冰冷:“妹妹,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竟然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来,还奢望见王爷一面,便是姐姐答允了你又能如何?你以为王爷能放过你,和你的那位么?”

  韩夜早已得了信儿,急忙赶了来,看到探春早已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恩倒在地,一阵揪心的疼,忙道:“夫人,蕉姑娘毕竟是王爷吩咐下来好生照管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若是……”

  宝钗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既然有韩总管求情,本夫人怎敢驳回?来人呐,把这贱人关进柴房,之别饿死了就成。怎么样,韩总管,本夫人这样处理还算得当吧?”

  韩总管恨得直咬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谨遵夫人吩咐!”

  宝钗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走到探春跟前低声说道:“妹妹,姐姐不得不这么做,你可别怪我,我会每日派人给你送饭过去,不会委屈了你!”

  探春低垂着头,心中冷笑,却是一言不发。

  几个婆子把探春拉了起来,拖进柴房。

  宝钗心满意足,斜斜看了脸色铁青的韩总管一眼,迈着细碎的莲步向花园中走去,口中说道:“今日天气有些热了,好像园子里的花开了不少了吧?我们到园子里走走去!”

  拔除了探春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宝钗心情极其畅快,若是再能给三皇子添上一男半女,自己的地位便愈发稳固了,可是这肚子不该这个时候有动静啊!

  这天夜里,宝钗睡得早了些,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怪声,吓了一跳,忙唤醒外面伴宿的丫鬟问道:“外面是什么动静?”

  丫鬟们都道:“安静得很,没有任何动静啊!”

  宝钗算了算日子,自己癸水未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莫非真的是有了身孕?可是自己门户严谨。并不曾与任何男人有染,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莫非是鬼胎?想到这里她出了一身冷汗,扬声叫道:“莺儿!叫莺儿过来!”

  她这一向并不十分信任莺儿,只因莺儿常常背着她去找探春,可是到了如今,除了莺儿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之外,她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不多时莺儿急急忙忙赶了来,宝钗命下夜的人都去睡,悄悄和莺儿说道:“莺儿,姑娘这一向待你如何?”

  莺儿忙道:“姑娘一向待莺儿不薄,前儿莺儿的娘得了急症,若不是姑娘赏下来银子,只怕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宝钗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姑娘如今有一事相求。”

  莺儿吓得忙摆手:“姑娘只管吩咐,莺儿照办便是了,这个‘求’字,莺儿实在担当不起!”

  宝钗微笑道:“唉,自从进了礼王府,你已经有多久没叫过我‘姑娘’了,想想以前当闺女的时候……算了,不说这些了。莺儿,你也知道,姑娘我一向谨守闺训,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来,对不对?”

  莺儿虽然心中疑惑,但仍然点头不迭。

  宝钗这方道:“我这个月的癸水已经迟来了二十余天,我……唉,出了这等事,我是万万不能请太医过来的,万一传出去,不管是真是假,礼王爷颜面无存,姑娘我便没了活路,我若是没了活路,你是我自幼随身的丫头,又岂能好得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件事你要帮我!”

  莺儿对宝钗有孕之事也有耳闻,忙道:“姑娘要我怎么做,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宝钗道:“我要你装病,明日便请大夫来诊脉,到时,床上躺着的却是我……”

  莺儿吓白了脸,急忙摆手:“这个可使不得!姑娘,万一坐实了,姑娘真的有了,啊不,是我有了,那莺儿还如何做人?”

  宝钗脸色一沉:“那么,依你说,该怎么办?”

  莺儿急得快哭了:“我……我也不知道……”

  宝钗语气阴冷:“莺儿,你别忘了,你娘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莺儿打了个寒战,惶惑的抬眼望着宝钗,只见她眼神冰冷,一片肃杀之气,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宝钗忽然又换了温和的语气,道:“好莺儿,你帮了姑娘这一回,姑娘也不亏待你,便替你一家脱了奴籍如何?此外必定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将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你想,你本来便是个黄花女儿,洞房花烛夜,你那姑爷还不是心中雪亮?你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罢了。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