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一族与侯嫮算不得亲厚。

  侯嫮惦念的，也不过顾老太君一个人。

  顾大爷顾二爷想来是知道这点，怕顾老太君百年之后逝去，侯嫮再不管顾氏，这才往朝中塞人。

  侯嫮理解，却依旧要骂一声愚蠢！

  削弱世族手中权利，是必趋之势，没人能够阻拦。

  在如今风口之下，明哲保身，退居二位才是明智之选，谁能料到顾大爷顾二爷看朝中官位空缺，一把塞进了自己的人。

  真当上首的天子看不出来？

  “庄大人若是聪明，便该知道后头要怎么做。”侯嫮从侍女手中拿过披风，仔细穿好。

  方才一番动作略出了薄汗，若是不穿件衣服，想来风一吹又要染上风寒。

  “下官愚昧，不懂太师所言何意。”庄奕贤弯着腰，说的话却让侯嫮停下脚步。

  有些惊诧地看着庄奕贤，侯嫮突然一勾唇笑了一声，“庄大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要是真不懂，本太师倒是不知庄大人是如何入朝为官的，若是装不懂……”侯嫮意味深长地笑笑，语气寒凉，“来日牢狱之灾降临，也希望庄大人还是不懂模样。”

  “本太师累了，送庄大人出府吧。”侯嫮穿着鹅黄的披风绕过廊桥，经过梅花树时还顺手掐了一根树枝。

  十月将至十一月已经很冷了，只是这样冷的时候，梅花却还是未开，连花苞也没有一朵。

  侯嫮折下的，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树枝遮了一小部分的脸，在庄奕贤看来，就是那双明明温润可人，却带着警告意味的鹤眼。

  庄奕贤低下头，跟在送他出府的侍女身后。

  侯嫮走到房内，关了门，脱下身上的披风，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腿一软，直接摔了下去，带了一旁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桌上还放着那枝光秃秃的梅花树枝。

  “太师！”

  房门被打开，还未走远的侍女急匆匆跑过来，伸手扶起侯嫮，

  “太师！”

  侯嫮阖着眼，右手紧紧按住左胸，好像这样能减轻些痛处，佩玖去了太医署不在府内，两个脚程快的侍卫急忙跑去找府医。

  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侯嫮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弯唇笑了笑，“没事的，你们别怕。”

  她依旧半坐在地上，情况太突然，侍女并不敢伸手去扶侯嫮，只是半跪在侯嫮身侧，隔着一指距离，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

  侍女见侯嫮好了一些，几个人伸手将侯嫮半扶半抱到了椅子上，怕是生了什么病，也不敢倒水耽误了侯嫮的病情。

  府医来的很快。

  “太师。”

  侯嫮轻轻颔首，眼帘垂着，眉心稍蹙，整个人看上去怏怏的，右手还捂着心口的位置。

  府医伸手给侯嫮探了脉。

  他身上有些湿印。

  侯嫮眨了眨眼，“外面下雪了？”

  “回太师，是下雪了。”侍女回答道。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外面就下雪了。

  真快。

  下了雪，梅花也就快开了，那根梅花树枝，她还是折早了些。

  侯嫮眼睛一眨不眨，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府医收回手，面色有些严肃，“太师，方才胸口疼，是如何疼法？”

  侯嫮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刺痛，时间不长，却厉害得很，除了胸口，连带着胳膊也有些疼。”

  闻言，府医更是沉了脸色，却又立马换上笑脸，“不知佩玖姑娘可在？”

  侯嫮眨了眨眼，心下有了些思量，“佩玖去了太医署，最近有些忙，你直接告诉本太师便可。”

  府医点点头，却有些迟疑，半天一句话说不完，“太师这病……”

  “这病怎么了？”侯嫮接过侍女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挥挥手示意无关人员退下。

  “太师这病，似乎是心疾。”

  侯嫮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环视了一圈屋内景象。

  屋内人不多，为数两个侍女也是恭恭敬敬低着头站在一边。

  “似乎？”侯嫮又喝了一口茶，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小的医术不精，万不敢直接断言，待佩玖小姐归府后，再行商议。”府医低着头，说出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他自谦医术不精，也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这般惊才绝艳的人，太师年岁才二十出头，又怎么会得了心疾这样的不治之症？

  他倒是希望是自己错诊。

  侯嫮只除了最开始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之外，又恢复了平静。

  脸上是始终温和的笑容，假的像是带了一层面具。

  “本太师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到府医离开，侯嫮又抬眼看向屋内另外两名侍女，“今日之事，万不可与外人言说。”

  顿了顿，侯嫮又补上一句，“包括佩玖小姐。”

  “是。”

  屋内又只剩下了侯嫮一人，侍女固然担心不肯留侯嫮一人独处，只是侯嫮是正经的主子，她们劝不了，也就是真的劝不了。

  只能站在屋外竖着耳朵，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侯嫮眨了眨眼，右手缓缓拿起桌上的梅花树枝。

  这树枝，她是真的折早了。

  明明再晚一些，就能经历大雪，说不准过几天就长出花苞来，到时候梅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可惜现在光秃秃的。

  侯嫮想了想，也不知道若是插进水里，用心栽培，还能不能开出花来。

  或许也是可以的。

  但只能开这一年了。

  春日来的时候，梅花树上的梅花枝落了花，就开始休养生息等着来年的再次绽放。

  可她折下的这枝……

  侯嫮眨眨眼，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是没有来年春日又如何？

  从前开过花，当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开花，既然开过，那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梅花树枝命中有此一劫。

  她命中，或许也有一劫。

  侯嫮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那些念头散出脑子，慢悠悠走到桌前拿墨琔磨起墨。

  今日见了庄奕贤，贺兰山粮草的事情没解决，又扯进来顾氏这事。

  侯嫮自然不会单单觉得只有顾氏这般，想来其他世族的手，伸的也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