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改变
作者:爱笑的暹罗      更新:2022-05-01 19:27      字数:3088
  距春来不过一些日子了,忽地落起小雪来,覆在屋檐上,青石地板结层寒霜。

  回院的途中。

  郁欢望了好一阵雪景,这份白,杂揉进宫墙的红中,倒减轻了压抑,有了几分自由的味道,“常闻有冤时会落雪,便是在炽热的夏季,也会。”

  芹嬷嬷不知晓她话里的深意,附声应道:“今日该是这时节的最后一场雪了。”

  东宫门口。

  伍冥的脑袋上已经重新长出了头发,他没再剃,唯一像和尚的一点都不存在了,仿佛心已经不在佛门了,他手里提着一壶清酒,“微臣见过太子妃,恰逢霜雪,温酒一壶,赏脸共饮?”

  “善。”

  郁欢笑应着,跨过门槛,两人同行着,明明少有交集,却好似心有灵犀,“俗话说斩却三千烦恼丝,而今瞧着,你心里开始有烦恼了。”

  伍冥道:“您言笑了,相由心生,心变了,人便也变了。”

  偏殿院中,枯木高立,两把木椅放在连廊,风炉烧得正旺,其中的茶水冒出缕缕热气,两人落座,于此共赏这衰败落魄的毫无美感可言的景象。

  酒壶被放置在角落。

  郁欢替自己舀了一盏热茶,青釉盏捧在手心带来些许温热,“你是岐舌国民吧。”

  “是。”

  伍冥知晓她想问什么,没有隐瞒,先是替自己斟满酒,才缓缓说:“岐舌奉神驯怪,非乱世不出山,更有祭祀的习俗,以活人祭天求心中所愿,可这世间何来神明呢。那些精怪,也不过是一些少见的物种,您母亲曾是岐舌的圣女,国民认为她便是神明的女儿,信奉其尊敬其,后来连年大旱,祭祀无用,便驱赶了圣女。之后,圣子也失踪了,岐舌遭了天灾,雨下了整整三年,形同灭国。很早以前寮国派军进攻岐舌,便是被巨兽所俘,而后祭天。从我记事起,我便在寮国流浪,一直到了玄甲,后拜入佛门。”

  是报应吧,全是刁民,每年都会拉新生儿活祭,也难怪灭国。

  郁欢聆听着,品了一口茶,苦后回甘,“人的信仰多样,有些是琢磨不透的。你劝我不要进山,是担心我折在那巨兽手中。”

  “是啊,世间事又有几件说得透呢,勘不破的。我在佛前悟了多年,悟了一场空,没人能够无欲无求,只要活着,求生的本能便是一场欲望。”

  伍冥摩挲着掌中的杯盏,酒香四溢,他迟迟没饮下那一口,“我骗了你,你的眼睛和你母亲并不相像,圣女眼中是对乱世的绝望,而你的眼中是希望。乱世时,天下没有安身之地,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终结这些惨象。”

  郁欢轻笑,“饮不下去的酒便不饮了吧。”

  过去的事便不谈了吧,时过境迁,一切早已是不同的景象,纠结于过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改变过去。

  闻言,伍冥却是饮下了那杯酒,“你变了。”

  郁欢抬眸看着落雪,“是吗?”

  院门外,芹嬷嬷端着一碗苦药静候着,瞧着姑娘招手,才趋步走了过去,低声道:“奴婢亲手熬的。”

  怕方子有问题,太医院院首也瞧过了,怕有人心怀不轨,每日一服皆由她亲自煎熬。

  郁欢接过,一饮而尽,药的苦涩没有让她的神情有半分变化,就像那些作痛的伤疤并不能让她发出一声惨叫。

  芹嬷嬷退了下去。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便不难了,伍冥又替自己斟满酒,“人的命数啊,不知老天是怎么定的,给有的人定错了命,搅得天翻地覆。换作一年前,在我提起圣女时我的命便留不住了,你变得仁慈了,不知是好是坏。”

  郁欢摇头失笑,“你是在担心纪青?她啊,翻不起多大风浪,我便是送她一个后位,她又能作何呢。”

  伍冥忍俊不禁,似是被自己的担心逗笑,“您要坐高堂,已立于高堂。沟渠之水怎可和冰洋争辉。”

  “哈哈哈哈,和尚,你的奉承话比别人讲得好听。”

  郁欢大笑,连眉梢都带着笑意,这是这段时间来最轻松的时刻,若非不能饮酒,必和他比个酒中见真章。

  雪势渐小。

  伍冥饮完了那壶酒也起身告退。

  偌大的院子又安静了下来,风炉里的火已经灭了,杯中的茶也不再冒着热气,郁欢瘫坐在椅子上,双眸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顾修远来时便见着这番场面,哪怕看她穿着单薄,在这风雪中显得格外清冷,也没有去替她搭件毛毯,知她浅眠,不忍惊扰了她。

  他就站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看了她许久。

  一院之隔,不过数米,好似相距万里,她如今在这,往后也该在这,却总说不准,总觉得她会离开。

  暮色已临。

  “殿下。”

  郁欢睁开眼,唤住了那将要离去的身影,她的嗓音比这霜雪还要冰凉,无论是说出怎样的话,都会叫人心生寒意,就像她从前那不达眼底的笑意,无论唇角的弧度有多大,都不敢叫人真的同她亲近。

  顾修远慢慢走过去,解下狐裘,披在她的腿上,“我听芹嬷嬷说了,你的伤很重。你可以喊疼的,在我面前不用伪装什么。”

  那些隔阂就像融化的雪花一样,不提,便当没有。

  郁欢望向不明亮的天空,透过枯木,这景格外凄凉,“听闻您的画技一绝,曾匆匆一瞥,确实如此。”

  这枯木迎不来春天的,再过几日便要被挖走,换来一棵开得枝繁叶茂的树。

  顾修远心喜,话都没来得及说,忙往外跑,他跑得很急,连礼仪都不顾了,将才送去书房的画取了来,画中,屋檐下的姑娘正在赏雪,像她又不像她,那样的神情她是不会有的。

  他细细展开来,问道:“好看吗?”

  “好看。”

  郁欢打量了一番,她早醒了,也知晓他在画,故而一提,随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记是从前我读过一段词,有些不解。”

  顾修远边收画边说:“我听听。”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郁欢轻念着,她不是在表白,只是在回应他昨夜的话,问她为何不肯给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也是在告诉自己,不要陷入感情的漩涡,无论是对谁,“驰骋略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那会儿宣佩玖教她时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倒是有些懂了,求而不得故生贪念,想要的东西价值越大越吸引人,自己便越想要。

  不过是欲望一场罢了。

  说什么情啊爱的,其实就像做买卖,难得的东西,价再高,也想要拥有,管是怎样的手段,能拥有便好。

  顾修远思索一阵,并不知晓她真实想法,只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回答道:“不论男女,爱上了,便无法抽离了。”

  郁欢:“是吗?”

  可她却不懂,感情这事不能拿金钱去衡量,情意是很纯粹的。

  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副很疲累的样子,徐徐站起身,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我不喜欢笼子。”

  管是金的银的,她不想被任何存在困住,她不要束缚。

  但她已经被束缚了,那些无法磨灭难以放下的仇恨,就是她的桎梏,她的愧疚亦然。

  顾修远没有跟进去,看见油灯熄灭后便离开了。

  不行周公之礼也无所谓,她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也无所谓,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只要她不想着离开自己,便好。

  她想推开他也无妨,她无法更改他的意志。

  屋里。

  姑娘拉开妆奁,最下层放着一支木簪一条发带和一个锦囊,锦囊已经落了灰,长时间没有人碰过了,她拿出来打开。

  一颗红豆落在她的掌心,轻轻一握,红豆成了渣滓。

  “宣佩玖,我不利用你了,从此,我放过你。”

  她要的,她自己去争。

  她拥有的,她自己去守。

  无缘无份的两人,在离别之后,注定了不会再相见了,她在玄甲他在朝云,天各一方互不相干。

  只是想起曾说带他去临沙见王伯王姑,总觉得心里难受,她也分不清那时的自己是真是假,这句话是怎么也不该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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