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前世2
作者:爱笑的暹罗      更新:2022-05-01 19:27      字数:7023
  还是那棵树,还是那轮月,只有人不见。

  “江湖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早便知道那些外门弟子无法走出青玄教,如今口诛笔伐,天大的笑话,真当本教无人吗。”

  “狼主,此次教众的选拔,由你把关。”

  “若能与你战过一炷香时间,便放人离开。”

  “...”

  十三岁的姑娘坐在树枝上,呆望着那轮月亮,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螓首峨眉夭桃秾李,国色仙姿真乃绝色佳人,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以及其下厚重的黑眼圈影响了这份美感,不够灵动,她没有灵气,连活力都没有。

  呼吸很轻,像个木偶娃娃,她的掌心握着一颗糖,糖纸很脏,甜味也变成了臭味,但那好似她的至宝。

  一箭从暗里破空袭来。

  郁欢身形一转,倒挂在树上,凝望着发出箭羽的方向,随着一阵风动,她消失不见,这月色终是带了血色。

  当她再回来时,手里的匕首正滴着血,她把人头丢进小池,本清澈的池水早被鲜血染红,成了血池,她又望了望天,月亮将要西沉,而她的眼睛在月光消失时闭上。

  “小娃娃,这里就你一个人啊。”

  叼着狗尾巴草的青年走进这片天地,他的剑还在剑鞘里,“咦,这血腥味可浓了,这池水咋是红色的。”

  郁欢怔在原地,许久,吐出两字,“离,开。”

  ——小娃娃。

  “好嘞。”青年后知后觉,忙原路返回,心里惊骇不已,他没有看错,那看似平静的水池一直在涌动着,里边全是头颅,有些还睁着眼。

  青玄教的规矩没人理解,但每个教派都会有禁地,想来这里便是了,而那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应是守门人。

  捡的一条命回。

  太阳从东方爬出来,用一束光刺破黑暗,而有些人身处无间,光亮无法带给他们温暖,他们沉浸在黑暗中,做那吃人的恶鬼。

  郁欢便是,任是再好的阳光,都无法让她从杀戮里回来。

  她,还是人吗?

  “请狼主前往试炼场。”

  闻言。

  郁欢迈步离开了血池,一直攥在手里的那颗糖被她留在了地上,挡去所有善念,斩尽所有人性,她恶贯满盈,可她的心早已麻木。

  场地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正在厮杀着。

  上方的观战台多了一把椅子。

  教主:“江湖榜上名,我教应占尽。狼主儿,选几个留在你身边伺候吧。”

  干裂苍白的薄唇蠕动着,“不,需,要。”

  她好似牙牙学语的小孩,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她没有多少神智,她只听命令,她只要活着,而杀人能让她活着,于是她只杀人。

  “一个时辰,留下来的都是精锐。”教主很满意她的所有,这是多么完美精致的傀儡,待她武功大成,将是所有善人的噩梦,“去吧,杀了他们。”

  郁欢没有丝毫迟疑,隐退至黑暗,而后走向那条道路走进铁门里,月刃在她的手里展示着阴冷的杀意,那条线,已经快没了。

  众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娃。

  可很快这份好奇心被粉碎,最边角的人嘶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是场屠戮,他们这些习武者的骄傲在女娃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振作起来。

  只要一个时辰,只要拖到一个时辰,就能捡回一条命。

  于是他们奋力反抗,打游击战,但有些自诩天才的人却不屑于此,一个小姑娘武艺再精湛,又能精湛到什么程度呢。

  天才陨落。

  最后的几分钟总是漫长的,几个人咬牙应对着,渴望着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可是,还是逃不过死命,能力不足,只有死。

  “一群废材。”

  “继续。”

  “第二批。”

  如前一轮一样,这个选拔游戏就像当初的杀人游戏一样,最终胜利的只有这个小姑娘,唯一能有命活着出去的机会只停留在这个小姑娘面前。

  “第三批。”

  时间到时,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终于拖到了更香燃尽的时候,获得了生机。

  “第四批。”

  活下来的两人站在铁门外,看着里边的场景,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娃像是不知疲倦般,手里的动作从未停歇。

  而她没有技巧可言,只有一个字,杀。

  一直到了最后一批。

  此时已经选了十几个人出来了,也算是中间那些人运气好,正值这女娃精疲力竭的时机,可后面的那些人运气和最开始的那些人运气一样,因为女娃杀红了眼。

  她就是个傀儡。

  只是包裹着人皮罢了。

  郁欢呆站在原地,看着人群里的那个青年,使用的招式很熟悉,可她记不起来了,她发着愣,头痛欲裂,压抑的东西似乎将要破土而出。

  而一把长剑擦着她的脖子而过,让所有异动归零,她又动了起来。

  人形杀器。

  更香将要燃尽,活人仅剩两个。

  不,只剩一个了。

  当匕首将要刺进那青年胸膛时,郁欢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小娃娃。

  ——欢姐儿。

  她有些僵硬地歪了歪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青年,压抑的东西终于在此刻重见光明,“出去,走。”

  被恶包裹的心脏有了一丝裂缝,但已经足够了。

  更香燃尽。

  铁门被打开。

  郁欢望着那个青年的背影,血泪两行,“莫。”莫回头,别再到这如地狱般的地方来了,逃吧,逃得远远的,逃去天涯海角,带着她的遗憾走在太阳之下。

  夜里。

  郁欢没有再回到那个血池了,她去了教主的住所,她要报仇,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她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她要教主给她陪葬。

  寒芒乍现。

  “你想杀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教主的身体上有一股异香,每当小姑娘靠近他便有蚂蚁啃噬心脏般的疼痛,他轻而易举的捏住这所谓的杀戮之王的手臂,夺走了她的月刃。

  “你在恨我吗?”

  “为什么。”

  “没有我,何来今日的你,没有我,你早死在了病榻上,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你,看看现在,谁敢对你有意见,你看看他们眼里的恐惧。”

  姑娘只执着地说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试想一下,你们是无法相遇的,在一开始,你也会杀了他。狼主儿,这么多年了,我用心栽培你,天下人都可以死,只有你,我舍不得动一分一毫。”

  “他是我哥。”

  “你没有哥哥,你忘了你的出身了吗?他怎会是你的哥哥,只是和那些人一样,玩具罢了。这天下,只有我和你,是我们。”

  姑娘讲不出话,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会让你回家的,世间人所求的,你天生就有,别人苦苦哀求而不得的,你唾手可得,我们将会作主天下,杀的这些人算什么,征战时死伤上万,你杀得这些人算什么呢。这样的日子,我也很难过,再努力一些,很快,这些都会过去了。世间只有郁欢,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郁欢,而狼主儿,只是我的孩子。”

  教主伸手执起姑娘的手,蹲在她面前,拖着她的手把那面具摘了下来,被火烧伤的丑陋面容终于现身人前,“我们都不要辜负彼此,我想要的,你想要的,终有一天都会拥有。恨我吗?该恨我吗?”

  “红鸢。”

  “他还活着,你的病我都能救,更何况他呢。你要听话,乖乖听话,终有一天你们会再见面的,只是现在,忘了他吧。狼主儿,大计未成,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栽培。”

  姑娘的心复燃,只是她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她不配再面对他了,可只要他还活着就好,“需要,我,做,什么。”

  “平战事,争权利,我要满朝风雨之后你岿然不动,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好好练功。我一生无子嗣,狼主儿,你何尝不似我的亲生孩儿呢。想想看,那些所谓的生死决斗,哪一次不是为了让你成长而准备的。”

  “好。”

  “江湖上的事处理完了,叔就让你回家。”

  郁欢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燃起了希望,她可以回家了,红鸢还活着,这一切都将过去,只要按着教主的话去做,这些过去都将被掩盖。

  教主捡起地上的月刃交到她手里,“这些年,我对你有些严肃了,可世道比这还要残酷,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记得你的祖父,他对你也是严肃的。”

  “叔,不要,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我这张脸只有你见过,你会告诉别人吗?不要辜负我的良苦用心,狼主儿,你要记住,你是我的狼主儿。”

  “嗯。”

  教主看着女娃的背影,藏在指缝里的银针掉落在地,他要她生,为他所用,郁氏嫡女,这个身份配上这身武艺,完美。

  郁欢又回到了血池。

  捡起了那颗糖果,在心里轻声念着:哥,我可以带你回家了。

  弯弯的月亮高挂在天空,繁星点点。

  可这轮月真的还是曾经的那轮月吗?

  怎么不是呢。

  青年蹑手蹑脚地走进这个他以为的禁地,“谢了,但我不想走,亡命之徒去哪都是一样的,我想留下。”

  郁欢歪头看着他。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的,我听见你说了句末,便当你取给我的名字吧,毕竟这条命是你救的。”青年走近血池,伸手感受着粘稠的池水,“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在这里,没有本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会活下来的。”

  “嗯,为什么。”

  青年神秘一笑,“你话很少,不爱讲话吗?整日守着这里,不觉得害怕吗?看你的模样,你是被拐来的吧,当然,大多数人都是被强掳来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小小年纪,你叫什么名字。”

  郁欢想说,但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身边没有活人。狼主。”

  青年恍然,“我教你认字,我陪你说话,行吗?真惨啊,我是说我,进了这里便身不由己了。你跟一开始见面时有些不一样的,我认得那种眼神,很奇怪,所以,为什么选择手下留情。”

  郁欢摇头,她不知道,“还有,不是我来,你该走。”

  青年竟听懂了她的意思,“来了就走不掉了。”

  却见郁欢起身,拖着他往外走去,这份力道让他只能跟着走,一直走到了山崖边,有一群教众还有一个护法在,见是她,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让开路来。

  几根粗绳悬在崖边,这是下山路,上山路层层把守但她要走的话也不会有人拦着,只是从这里下去,便不在青玄教的范围里了。

  她握住绳子,另一手拎起青年。

  两人就这样到了山下。

  没有任何阻碍。

  “走。”

  “那我走了。”青年一喜,迈步离去。

  郁欢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头痛了,转身回到了血池,她走不了,她的病只有教主能治,红鸢可以走的,却为了陪她而选择留下。

  血池。

  姑娘闭着眼睡觉,可这一次,她发现她睡不安稳了,梦里全是那些记忆,她很害怕,很不知所措。

  “求求你,我的媳妇还怀着孕,我死了,谁来照顾他们娘俩啊。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

  一生行善的男人跪在地上磕着头,头破血流,“你也听见了,我这一生从没做个什么坏事,何罪之有啊。”

  可匕首还是割破了他的喉咙。

  “你就是个魔头!他才两岁啊,那么小的孩子,你有这身武艺你不去杀那些坏人,不去惩恶扬善,我不会求饶,我诅咒你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一老妇看着身旁的婴孩的头颅,歇斯底里的诅咒着。

  可迎接她的只有一场疼痛,疼痛之后她便再也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你不得好死。”

  “我变鬼也不会放过你。”

  “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你该死。”

  无数的诅咒声,祸及她的家族,可是她却毫无反应。

  姑娘从梦魇中清醒,慌张的神色仅一瞬便消失不见,“不,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是我。”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熟睡过了。

  她开始不停地接教里的任务,接江湖榜上的任务,只有杀戮才能让她平静,她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只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她终于像个人了,只是对这世道还很模糊。

  当月刃上的线终于消失时,她又回到了血池,陪伴她那么久的月刃也离她而去了,原来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离开她。

  本应离开了的青年又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青年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仍旧笑着,“从此以后我是兰君,是小护法喔。我总算知道你的故事了,狼主儿,我教你认字吧。”

  “好。”

  于是,每隔几天兰君都会带着书来,哪怕他自己的文化程度也不高,但他毫不羞涩,专挑侠肝义胆的话本子,讲述里边的爱恨情仇,绘声绘色。

  他耐心地和郁欢交流,让她得以慢慢恢复语言系统。

  话本子总是不同的,虽然俗得掉大牙,但其中的美好总是让人向往,兰君不爱读那些家长里短的,奈何姑娘喜欢听这类。

  大概是因为书里写得太美好吧,郁欢真的很向往。

  又想起教主的话。

  她觉得,这些过去是可以被掩盖的,随着岁月的流逝经历的这一切都会淡化最终消失,只要她听叔的话,她也可以拥有新的人生。

  “末,你觉得会有人喜欢我吗?”

  “肯定有的,我就很喜欢你啊。”

  “我是说书里的那种喜欢,教主说下下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了,你说,家里人会喜欢我吗。”

  “谁会不喜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狼主儿呢?”

  “可是...”

  “狼主儿,你值得的,世间所有的美好你都值得拥有的,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我知道真实的你。”

  “末,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害怕,恶心,我们都一样。只是你经历了很多苦难,但,这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你是身不由己。”

  “我不是的。”

  郁欢闭上眼,人命在她眼中毫不值钱,她开始杀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可让她杀无辜的人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书里的姑娘善良乐观,和她一点也不搭边。

  梅君踏进了血池,“教主请您前去。”

  他好奇地看着一旁惬意的兰君。

  “谁准你进来的。”

  寒意顿时充斥着整片天地,郁欢逐步走近他,凝视着他,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匕首便插进他的胸膛,取走了他的性命,“得意忘形。”

  她养了一只信鸽,专门替她传信。

  兰君和她密切的来往并不应该被人知晓,她知道,靠近她的人都会不幸。

  兵不血刃。

  郁欢拖着那副尸体往外走,像丢垃圾似的丢在人群中,而后面不改色地离去,兰君无奈摇头,这血池是禁地,只不过是她的禁地,还好,他被允许进入。

  教主:“又杀人了?”

  郁欢:“嗯。”

  教主挑眉,“接下来的两月你便跟着雅长老学习礼仪,郁氏是名门望族,你作为嫡女,该是个大家闺秀。”

  “嗯。”

  郁欢看着那个眼神不善的老太婆,最终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两月,像是在闭关。

  每天由一文弱的姑娘教导她一举一动,该怎么走该怎么坐,她时常不耐,想将人杀了,可教主却叫她收敛这些杀意,直到后来发现雅长老试图用毒控制她。

  她杀了那个文弱的姑娘,在教主的劝阻下选择放过这个老太婆,“若再让我见到你,必杀之。”

  所幸,这时距离结束只有几日了。

  她倒也有了几分淑女样子。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坐在马车上时,她的心情是忐忑的,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到下了马车,她仍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郁嫣然穿着华衣锦服,笑得那么亲人,“姐姐。”

  郁欢呼吸一滞,强装镇定地点头,“嗯。”

  她有家人了。

  可是祖母和父亲都不曾来见她,把她安置在海棠居,每日寻些礼教嬷嬷和教书先生来,她就像是只被困住的鸟。

  倒是郁嫣然这个妹妹,时常来看望她,给她讲着京都的盛景还有她所经历的那些事,那时的她听不懂弦外之音,不知什么是炫耀和踩压。

  有一日。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闯进她的房间,正巧看见她在替匕首抹刀油,被吓得脸色苍白,不禁撞倒了木架,而那木架的一个盒子里放着她的至宝——糖果,她生了杀心。

  “五小姐。”

  “怎么了五小姐,没事吧。”

  郁安歌摇摇头,“太久没见到大姐姐了,有些激动了。”

  她没有把看到的那一幕说出去,只是想去牵姑娘的手,满眼愧疚,“大姐姐,安歌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安歌的气,这屋子不好,我带你去找祖母。”

  窄小的房间满是灰尘,被褥什么的都是破的,这是海棠居的下人房。

  “滚。”

  郁欢冷漠地吐出这个字,复身在地上找着那个木盒。

  郁安歌强忍住泪水,脚上的铃铛声格外响,她离开了,在她离开没一会,祖母便来了,将下人们训斥了一顿,让人把主屋清理干净择日让姑娘入住,自然也问了是谁让姑娘住在下人房的。

  “是嫣然小姐...是大小姐自己选择住的。”

  可这些郁欢都不懂。

  她觉得是郁安歌跑到祖母面前告状让自己难堪,相比这个妹妹,她觉得郁嫣然对她好,更喜欢这个妹妹。

  搬进主屋的晚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更加坚定了郁安歌不安好心,觉得正在翻墙过来的人是要来伤害她的。

  “一走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想我,让小爷试试你,你现在肯定不能把我按着打了,哈哈,终于到我报仇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

  尖锐的刀锋便抵住了他的脖子。

  “欢姐欢姐,错了错了。”

  可那刀锋仍没有离开。

  “欢姐儿,你别吓我了,这玩意真的能伤人的,老吓人了,我真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燕,诚,贞。”

  “是,小的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郁欢跟屁虫的燕诚贞是也。”

  “燕诚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