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破镜难圆，但她以前觉得不是这样的。

  人心易变，一时的钟情爱慕，不能代表一辈子，一时的憎恨失望，也终究会被时间填平。

  所以哪怕跟陆承安这个旧爱相逢，乔晚也觉得她们同最初时候，同在那个小山村中，没什么区别。

  看着床帏上凤翎亲手编织的多子多福结，乔晚忽然就难过起来。

  她跟陆承安曾爱得炽烈，也恨得明确。

  于迷途中重逢的时候，她二人顺水推舟，谁都没有提一句过去。

  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又凑到了一起。

  她不再提对方过去的背叛，他也不提她中途热切的爱过另外一个男人。

  他们竭力粉饰太平，一同营造出好似情深意笃，爱意绵绵。

  可实则呢？

  他们的情爱不堪一击。

  她爱的，是在安东村中，拖着双腿狼狈跌落坑中的少年，可彼时在她眼中，少年那般刻骨的爱恋，背后隐藏的却是她看不见的背叛。

  所以如今她要死了，才发现自己早就不信任陆承安了。

  本能的，不相信他。

  乔晚忍着眼中泪，很是慌乱。

  季玖沅一早便知昨日发生的事情，他没去秦楼就在家中候着，本想再等上一会儿，就来瞧瞧乔晚，却是刚起不久就等来了李冬珍。

  二人急忙跑到乔晚房中，看着两个万分熟悉的面孔，乔晚这才有几分安定。

  握着李冬珍的手，她温柔一笑：“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两个了，若我日后有个三长两短……”

  李冬珍连忙抽出手，拼命摇晃着，季玖沅也红着眼使劲呸了三声。

  他拉着乔晚的手，颤着音嘀咕：“童言无忌，有怪莫怪。”

  乔晚见他那模样乐出了声，心里却一片悲凉。

  “人总要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更别说我如今都沦落至这般模样了。”

  湿汗的手抓着衾被，乔晚看着头顶上的帷幔，幽幽道：“我日后无非三个下场，若我同腹中孩儿共存，则万事大吉，一切好说。”

  “若是我于孕中或生产时，出现什么意外，有些事情总要交代明白。

  “你们不必太过忧心。”

  乔晚想坐起来，刚动了一下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只能放弃。

  玄道子说那药霸道，所以乔晚猜测，她其实只有两条路。

  一是诞下孩子，自己小命不保，二是她跟孩子双双完蛋。

  若是后者，她倒是不太在意，可若是前者，她总得给孩子们安排好后路。

  “季玖沅，若将来我不在了，那四座金矿你留两个，其余的冬珍同我孩儿平分。”

  “上京城的晚晚衣铺和彩妆铺子以及我手中产业和现银，都留给陆承安。”

  “津山的技校和海运，你帮我照看好，若是将来你不想再操心这个，你答应我，把柳香梅和技校骨干，以及那些家中穷困的学员们安置好。”

  “季玖沅……”

  季玖沅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听见乔晚喊他，忙凑到她身前。

  乔晚眼中带着几分坚定：“有个事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阿晚，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在处理完这些财产之前，你不能成婚。”

  无论如何她得先做小人。

  古人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她相信季玖沅不会背叛她，可前提是季玖沅没有娶妻没有生子，他的身边没有人吹耳边风。

  她跟季玖沅手中的产业，早就分不清你我，若是他翻脸不认，届时她都死成一捧灰了，又能如何？

  所以莫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

  “阿晚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季玖沅使劲点头。

  他不会背叛阿晚的。

  乔晚拉着季玖沅的手，看向李冬珍：“冬珍，若我将来不在，我的孩儿你帮我抚养可好？”

  她不信陆承安，莫说陆承安不是孩子的亲爹，就算他是，她也不放心。

  她不认为陆承安可以为了自己终身不娶，无私奉献拉扯她的孩子长大。

  就算是孩子的亲爹，就算她自认二人情深，可这感情又经得起消耗多久？

  一年，还是两年？

  陆承安再娶，新夫人会如何对待她的孩子？

  乔晚不敢想。

  但她相信冬珍，东珍会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便是冬珍日后再嫁，有了自己的子嗣，也不会亏待她的孩儿。

  李冬珍哭着点头，乔晚抿唇，眼眶发热：“玄道子可以照顾自己，回头给他还有祯祥如意些银子，他们就可以生活的很好。石头，若你们愿意帮我照顾他，便帮我给他娶妻生子，若是你们不愿意照顾，帮我送他回万龙山。”

  季玖沅哭着道：“阿晚，我会帮你照顾石头和冬珍，还有你的孩儿，直到我死。”

  乔晚淡笑，轻叹一声。

  好半晌，她才继续：“若是我同孩子都没有活下来，我上京的产业留给陆承安，另外你融五百万两银子进去，剩下的你同冬珍便平分了吧。”

  以陆承安的心机手段，五百万两银子，足够他平安顺遂一生了。

  至于金矿，便不给他了。

  无论是季玖沅还是李冬珍，都没有守住金矿的能力，所以她不能把自己手握金矿的事，透露给陆承安知道。

  权利腐人心，她怕陆承安日后久居高位，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便慢慢淡了人性，冷了心肺。

  那些登天之人，又怎会在乎蝼蚁生死。

  不过几句话，乔晚却说得格外疲惫。

  玄道子让她保持心情稳定，可她都要死了，还怎保持？

  哪怕面对死亡，她比别人多了一次经验，但也架不住她害怕。

  看着枕边沾染的淡淡药香灰烬，她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滑落下来。

  这是昨日陆承安一直守着她时，不小心粘上的。

  那个男人守了她很久，他眼中的心疼，和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悲伤，不是作假。

  她知道陆承安爱她，她也爱那个男人。

  可是爱，又能抵得了什么呢？

  在安东村的时候，陆承安不爱她吗？

  爱的呀。

  她也爱他，但这都不耽误他们后来一个为权另娶，一个移情别恋不是吗？

  她也爱过丁虎，可最后不也分道扬镳，再相见，犹若与君不相识吗？

  所以这爱不爱的，又能如何……

  乔晚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李冬珍和季玖沅忍着心痛站起身。

  门外站了许久，满眼痛苦的陆承安，狠按住额角，强迫自己忍下那股剜心之痛。

  他以为他的阿晚回到了自己身边，往日的一切便如烟随风散，了无痕迹。

  可他错了。

  他的阿晚，再也不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