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鸳鸯笑
作者:云淡风轻情      更新:2022-06-03 20:01      字数:4793
  待司马舸与娄默赶到房间中时,阿方正倚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被,脸上笑意盎然,若非脸色苍白还真的看不出来她才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

  方俊笙正坐在她的床头,不知怎的,面容之上似有些憔悴之色,见他们进来,勉强笑了笑。“江惟呢,还没有过来?”

  青衣忙道,“过些时日昆仑派要举行禅让仪式,昆仑派早就派了人过来商量那日的事宜,已经等了好几日,少主一回来便去见昆仑掌门去了。”

  娄默与司马舸忽的面面相觑。

  司马舸咳了声,“原来武林盟主还需要管这些事情啊……”他们好歹也当作一阵子武林盟主,为什么从来没有类似的事情找上门?奇哉怪哉?用眼神询问娄默,娄默很是无辜的回看了过去。

  好吧,司马舸可以肯定他们两个人被无视了。

  青衣面上微微抽搐,好不容易将笑意掩了下来,“少主如今又是江南山庄的庄主,琐事自然是多些的。”

  司马舸上下打量青衣,忽的如天外飞仙般道了一句,“青衣,你要不要到我家做管家?”这般体贴细致又圆滑聪慧的人才,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管家之才。

  “……”

  阿方握着方俊笙的手掌径自把玩,认真研究为什么长年握笔居然会形成这般厚重的厚茧,忽的想起某事,她忙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那个理所当然会站在旁边的山样男人,她不由纳罕,“方俊笙,石头呢?”

  她此话一出,全场忽的静默。

  事实上那个男人到现在都不曾有过清醒的迹象,即使娄默他们明明知道是萧秋娘下的毒,奈何她自从来到这个别院之时就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

  娄默微微一笑,“他还睡着。”

  “睡着?为什么睡着?”

  “因为他困了。”娄默很是淡定的回答道。

  此言一出,司马舸陡然觉得汗颜的很。他说起谎来可以骗死人不偿命,天上到处都是牛皮飞飞,为什么他家娘子完全没有承袭到他这一精髓?

  众人都竭力不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娄默,这种明摆着敷衍小孩的鬼话……人家会信才有鬼……

  阿方居然没有任何异议的应了声,“哦。”

  在场全部默然。

  好吧,可见这个世界还是有鬼来着。

  方俊笙首先回过神来,“阿方,我问你,那些人都是石头杀的吗?”

  阿方眨眨眼,眼里露出一抹疑惑,“杀……人?”说罢,她又摇了摇头,“石头只是打了那些人一拳而已,胸口有洞,不会死。”

  胸口有洞,不会死?

  众人面面相觑,小豆脱口而出,“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阿方小巧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看向小豆,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胸口有洞,不会死。阿娘就没有死。”说罢,她有些怅惘有些茫然,“不会死,可是会痛,所以我跟石头吵了一架,石头生气,我也生气,我们就分开了。”

  阿娘就没有死?难道人世间真的有人胸口破了个洞还能活着,这样的话,这人到底是人还是仙或者根本就不是人?众人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个老年版的阿方坐在床榻上谈笑风生,而胸口是一个怵目惊心透过来可以看见对面床板的大洞……陡然间,室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许多。

  “那……石头为什么要打他们?”方俊笙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和你有关?”

  门口忽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方俊笙下意识要将手从阿方的手里挣脱出来,奈何阿方握的极紧,一时居然抽不出来。

  萧秋娘浅浅依然站在门口,眉梢眼角的媚色恍若火烧一般,极艳极丽的美色……她一身浅绿衣裙,发髻松松的挽起,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发髻之上斜簪着一只翠玉玉簪,簪尖是精雕而成如火色一般的凤头,凤头头顶有珍珠成串。她一走动,珍珠便如珠泪一般来回晃动说不出的优雅迷人。

  她手里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汁,慢慢走到床榻跟前,视线只是扫了眼他们相握的手便转了开,温和而笑,“喝药了。”

  司马舸眼里蓦地闪过一抹寒意,下意识就要去拦,左手忽的被人一扣,娄默朝他摇了摇头。萧秋娘忽的笑了,“娄默,还是你了解我。”

  娄默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萧秋娘转过脸去,将手中药碗递给方俊笙,“喂她喝下吧,这药我熬了三个时辰,若现在不喝,恐怕会失了药性。”

  方俊笙抬眼看她,手略略动了动,他伸手去接。

  药碗微微的发着烫。

  指尖相触。

  温暖与寒冷相触。

  方俊笙身子蓦然一震,如遭受了轻微的电击一般飞快的将手收了回来,萧秋娘长长的睫毛敛了下来,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将碗交到他的手里,她直起身来,笑如春花灿烂,“小妹子,这药性强的很,喝完之后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阿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直觉里告诉她她是不该喜欢这个女人,可是,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忍不住也跟着……悲伤起来。

  她的笑容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她眨了眨眼,忽的开口,“你是不是很想哭?”

  萧秋娘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她伸手摸摸阿方的头,“乖女娃。”一回头,就见着方俊笙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在心里叹息了声,“给她喝下去吧,放心,我在里面没有加毒。”

  方俊笙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阿方看向他们,忽的生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虽然她就在他们眼前,可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彼此,而她……根本插不进去……这种感觉太过古怪,古怪的让阿方尚不知世事的心陡然觉得被什么东西压的极沉,好不难受,好不舒服……她扯了扯嘴角,接过方俊笙手中那碗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好像,有点苦,有点腥,有点……不对劲……

  阿方晃了晃头。

  眼前的视线有些发花。

  她执起方俊笙的手,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奇怪,手怎么变成好多只来了。”耳畔尽是方俊笙惊怒的吼叫,还有其他人的惊叫,她抬起眼来笑,“嘻嘻,你们都变红了呢?”

  方俊笙惊恐的看着阿方七窍之内都有血冒了出来,那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床榻之上,很快便已经染红了棉被,一朵朵红梅绽开。

  “阿方!”

  阿方眼睛睁的很乏力,眼皮不断下搭,视线焦距慢慢变的空茫……

  小豆立刻挤了过来,搭上阿方的脉搏,脸色立刻大变,“鸳鸯笑!”

  司马舸与娄默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鸳鸯笑,毒后萧火女的成名之作,当年她便是以这种毒毒杀了唐门三位大长老,也是因此,毒后才被唐门逐出唐门。

  萧秋娘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色,随即又归于无形,她敛起眉,单手一推一勾便将小豆推离在一边,方俊笙伸手想要拦她,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摔落一边。她伸手在阿方身上接连按了几个穴位,血虽已经止住,阿方已然昏厥。

  方俊笙狼狈的从地上爬坐起来,脸色危险胀的通红,他嘶吼,“萧秋娘!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他就要冲过来,身子全被大豆牢牢扣住,方俊笙挣脱不开,双目赤红如火,“你拿我做替身也就罢了,一个小女孩,你为什么也不放过!她跟你有什么仇!”

  萧秋娘目光冰冷,“我就是要害她,怎么样,毒后萧火女什么时候问过她手下有没有冤魂。我想害就害,还要你多管。”

  娄默大急,“秋娘!”

  方俊笙的身子蓦地僵住,俊脸之上全是死色,“你要害她,为什么要借我的手?”

  “因为我要你记住,她是你害死的!”萧秋娘直起身来,目光愈发冷了下来,她环视四周,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抹绿色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房间之内。娄默紧随其后掠了过去。

  一路树影丛丛。

  前面绿色身影姿态翩跹,如若九天谪仙。

  后面蓝色长袍衣袂潇洒,却是寸步不离。

  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长江岸堤之上,长江之水浩浩汤汤,浩淼森然。一路疾行,便已经到了渡口之上。

  渡口那边停着一只大船,船上锦绣雕阁说不出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大船之上站着两个紫衣小婢,巧笑嫣然的看着她们追逐,却是没有一点诧异。

  娄默轻提了口气,凌空翻身一跃纵身追了上去,“秋娘!”

  萧秋娘本已经跃上船板,听到后面呼啸之音,她略顿了顿足,“你们先开船,我随后就到!”说罢,扭身旋转便已经挡在了娄默身前,“你不可以上去!”

  娄默退后一步,凝视那只大船,船窗之上挂着玉珠珠帘,隐约间可见着一人在里面端坐如山,偏偏珠帘挡住隐隐绰绰根本看不甚清。

  “那上面的人是谁?”

  萧秋娘略略一窒,“他……”她咬了咬牙,“是我爱的人。”

  娄默心里忽的冒出一股寒意,寒意森然。

  她根本不相信秋娘会故意毒害阿方,也不会假借方俊笙的手。这些年的相处绝对不是假的!

  可是,秋娘又是个最至情至性的女子,她可以为了方俊笙劫天牢与蓝血盟对上,难保她不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秋娘心中有苦有泪甚至还藏着一个男人,这些她都知道……如今她这般肯定的说这些话,让娄默心中笃定倏地变的有些动摇。

  萧秋娘看着娄默的神色变化,心中一颤,轻道,“鸳鸯笑无药可解,除非西域七色鸢尾,你们若是想要救她,必须把握时间。”

  娄默心神陡然一震,“真的是你下的毒?”

  萧秋娘笑容微苦,瞥了已经慢慢驶离渡口的大船一眼,“是的。”

  “为什么?”

  “娄默……”

  娄默往后退了一步,双目慢慢变的冰冷,“因为你爱的人?”

  “是的。”

  “我知道了。”娄默声音淡漠如秋水一般,脚步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既然是你下的毒,我更不会让你走。”

  她身子忽的暴起,双掌接连往萧秋娘的肩头拍了过去,萧秋娘猛地一惊,急忙侧身闪避,闪避不及两人双掌交接,萧秋娘顺势往后一掠,脚尖轻踩岸上木柱居然借着那股力道飘飘然往已经驶的极远的船上飞掠了过去,才堪堪落稳,踉跄摔倒在地似是吐了一口血。

  娄默皱眉看着那只船渐行渐远,手抚胸口努力将翻腾的气息给强压了下来。

  秋娘的武功居然如此厉害,她真是小瞧了她。

  翻开手掌,手掌之上是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是刚刚两人交掌之时秋娘交给她的。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秋娘是想告诉她什么?

  秋风萧瑟,长水落寞一路向东,船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踪影。

  萧秋娘被紫衣小婢扶着走入船舱之中,船舱里,绿草葱茏,葱茏之间又有繁花似锦绽开,屋内花香四溢,明明是近秋时节,进入里面却仿佛是春花烂漫。紫衣小婢将她扶坐在软榻之上便乖巧的退了出去。

  船行的极稳。

  玉色珠帘就这么挂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恍惚间忆起,这个人,最爱的便是珠帘清脆作响,说这声音恰如如同大珠小珠落入玉盘之中,悦耳而空灵可以让人忘记一切事情。

  到了今日,他还是没有变。

  珠帘被掀了开来,发出一串轻灵的响声。那人还是惯常的笑容,腼腆而又单纯,仿佛最最稚嫩的孩童一般。他亲昵的搂住萧秋娘,轻声低喃,“火女,火女,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火女……在经历过那么多残忍的痛苦之后,他居然还可以亲昵深情的这般唤着她……她淡淡舒了口气,“为什么要杀她?”

  那人细巧的眉头蹙了起来,微微的笑,怯怯的笑,却是在道,“不是你想杀她吗?”

  萧秋娘——萧火女眼睑略闭,仿佛她是他最心爱的人一般……

  最心爱的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