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走出静王府后，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府衙，而是转头走向了城外。

  城外的村庄也受到了这场风波的波及，宋琬走过田野和村落时，不少百姓认出了她，都默默止住了交谈，把手里的传单塞进自己怀里藏好，脸上是警惕和畏惧的神色，看来她的同僚们也来到过这里。

  宋琬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他们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她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了成片的房屋，走向了村落的西北角。

  村庄的西北角紧邻着一条河流，河流的上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边缘的草地上建着一座小木屋。木屋的周围有石头围起来的矮墙，在远处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墙后传来的鸡鸣狗吠之声，墙外是几亩田地，上面种着些瓜果蔬菜，小屋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告诉外人这里有人居住。

  那便是宋琬此行的去处。

  推开半掩的柴门，一道黑影就向她快速袭来，宋琬低头看着在腿边不停绕圈，兴奋的摇着尾巴的黑狗，唇角微扬，蹲下身抱住它“我回来了。”她对着狗狗轻声说道。黑狗兴奋的“汪”了一声，像是对她的回应。宋琬忍不住笑了，伸出手熟练的给它挠着痒痒，狗狗躺在地上，舒服得直打呼噜。

  中午的阳光太刺眼，照得宋琬的眼睛有些发涩。不知怎么的，憋了很久的委屈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涌上了心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落了下来。狗狗感觉到毛皮上的湿润，疑惑的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然后转头才发现了水珠的来源。它舔了舔宋琬的手心安慰她，“没事，”宋琬笑着摸摸它的头，“我没事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宋琬一直很想念这里，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在想念这里所代表的过去的生活。

  宋琬是被捡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知府大人告诉她，她当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被人装在竹篮里放入了河流顺流而下，住在这里的一双老人在河边捡到了她。他们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哭声了，许是饿坏了的原因，她的气息也很弱。幸好老人们是村里的大夫，会一点医术，他们拿家里的存米熬了一锅稀粥，小口小口的喂给她，然后又是熬药又是针灸，这才勉强救活了她。

  他们就这样一直照顾她，直到她长到了四岁。宋琬四岁那年，扬州遇到了旱灾，扬州城附近的城镇受灾最为严重，城边的农田里几乎颗粒无收。好在百姓家里都有往年的余粮，加上又有官府的赈济，那年的日子虽苦了点，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但不幸的是，宋琬家的情况并非如此。那对老人们在村庄里行医，靠着村民们馈赠的米粮过日子，平时只在自家地里种些瓜果蔬菜。而且这几年因为收养了宋琬，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更是少有存粮。

  熬不过荒年，两位老人只好把宋琬送到了知府府衙门前，恳请知府大人能帮这苦命的孩子寻个能让她吃饱饭的好人家。知府大人心地仁慈，答应了老人们的要求，她的家就这样从城外的村庄搬到了城里面的府衙。

  知府大人待她很好，不仅让她衣食不愁，闲暇时还会教她读书认字。府衙里的其他人对她也很友善，就连那个看起来笑得像个老狐狸的曹满知事，每次从江南办事回来的时候都会记得给她带上一份她最喜欢吃的糖。

  她就这样无忧的在府衙里面生活着，吃着府衙的饭，看着万家的事，逢年过节的时候知府大人都会带着她回到这里看望收养她的两个老人。后来等她长大了一些后，自己出府衙办事的时候也会特意回来一趟。

  大人一直在寻找适合收养她的人家，只不过几年来都没能如愿，不是因为没有人家想收养她，而是大人总觉得那些人家不合适。

  “就让她留在这里好了，当咱们扬州知府的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送走想要收养她的人家，曹满看看身边沉默不语的李远，若有所思的举起折扇敲了敲下巴，建议道。

  事情就这样被决定下来，扬州知府真正成为了她的家。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因为事实上她也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那些给她温暖的人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看知府大人一直在为此事操心，所以她把这个想法藏在了心里，不敢向旁人提起。

  “小琬不打算谢谢我？”曹满知事告诉她这件事时，脸上挂着往日常见的狐狸笑容，闪着精光的眼睛仿佛早已洞察了一切。

  他一向如此。

  岁月如白骥过隙，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从生活的间隙里逃走。十一个春秋眨眼即过，又一个夏天到来时，她已然成年。

  及笄礼是在府衙里面举行的，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知府大人只是把住在城外的两位老人请来，老婆婆为她绾了发。晚上的宴席倒是很热闹，知府在长安街开了流水席，几乎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来了。

  大人说，她是在扬州府衙里长大的，吃的是扬州百姓交上来的米粮，她是扬州的孩子。

  礼成的第二天，曹满知事忽然问她以后想做什么。他说要是她想嫁人的话，他们可以帮她在扬州境内挑选夫婿。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觉得李远应该是不介意在这事上以权谋私一下的。”曹满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点点头，一脸笃定。

  她摇摇头，“我还不想嫁人。”她说。

  “哦？”曹满来了兴趣，“那小琬想做什么？告诉我，我来给你安排。”

  她认真的看了他许久，确定这话不是曹满随口说出来逗她的玩笑。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我想当捕快。”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宋琬发誓那是她用的是过去十五年的人生里最认真的态度。

  “曹知事，我想当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