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风清的夜晚，祁王府里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其他人却未得如此轻松。

  夜风悄悄掀开书页，桌上摊开的奏折上，朱笔龙飞凤舞地批注着“待议”两个大字。沈珏揉揉眉心，将看过的奏折扔到右手边的木盒里，看着左手边堆得像小山样的公文，心累地叹了口气。

  “已是子时，陛下喝口茶歇息下吧。”

  身旁的太监察言观色，端上来一壶茶和几盘糕点。茶是沈珏钟爱的正山小种，糕点也是他喜欢的几样。沈珏看看身边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不由得喟叹：“当年陪朕一起打江山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也只留你一个了。再过几年，朕只怕真要成了那所谓的孤家寡人了……”

  老太监收手垂眸，恭敬道：“陛下这说得是哪里话。陛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离国国泰民安。天下之人莫不以陛下为尊，皆仰慕陛下的圣明。陛下受万民爱戴，又怎会是孤家寡人？”

  沈珏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

  “吴公公，你跟了朕那么多年，就觉得朕只是想听这些？”

  老太监的身子弯得更低了。

  “陛下想听的，老奴不敢讲。”

  “若你不敢讲，那朕来替你说。”沈珏面色讥诮，不知是在嘲讽他人，还是在嘲讽自己。

  他道：“这天下众生茫茫，皆各存私欲。人为己私而损他利，为己快而伤他人，是故社会混乱，战祸频发。没有人想为了一点私利就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们谈判以达成共识，签订契约并共同遵守，这便有了秩序。接受契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了国家。他们选出一个人，赋予他权利来监督所有人执行契约，所以有了君王……”

  “所以，无论表面上再说得如何光鲜亮丽，朕不过就是个被选出来给天下操劳的可怜虫而已。”

  “陛下……”老太监轻叹一声，想安抚他的情绪。

  沈珏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懂？吴家三代皆侍奉御前，他的养父、养父的养父都是看着前几任先皇长大的。对于权力这东西，他们这些做随侍太监的比谁看的都明白。人们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谁又注意到，属于皇家的除了这天下财富和万民归顺，还有那苍生的性命与生活。昏庸的君主能潇洒快意、胡作非为，是因为他可以罔顾百姓生死，是而天下生灵涂炭、怨声载道；而若是君主对子民心存了那一点点善意，他就注定会被王座绑架，需要舍弃不能舍弃的人，接受不能接受的事，而所有逼迫他的人都用着一个永远无法被反驳的理由：

  为了天下。

  “几位大人都是明理省事之人，定能理解陛下苦衷。”

  老太监想了良久，最后也只能说出那么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意识到手中权力背后需要担负的责任，这是每一位帝王的必经之路，陛下已即位多年，他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

  沈珏靠着椅背，阖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再睁开眼时，又是平日里那个威严圣明的君主。他执起朱笔，翻开下一本奏折。

  长夜漫漫，为了天下，他还需伏案疾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