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年十一月。

  甲午，皇长子薨，上谕礼部曰：皇子薨逝，朕甚感伤，祭葬之礼其酙酌以闻，于是礼部议按礼八岁以下为无服之殇祭葬礼仪，俱合从简祭，不用牲用素羞。出殡日，上服浅淡服，明日百官行奉慰礼。

  这是朱见深能给她儿子最后的殊荣。

  “你觉得难过吗？”望着朱红漆的棺椁，江小白一脸呆滞的问着朱见深。

  “翊儿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不难过？”

  江小白淡然一笑，并不想在说些什么。

  死去的将是她唯一的孩子，而对于年轻气盛并且坐拥六宫的朱见深来说，这不过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就算难过，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贞儿，你放心，朕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连翊儿的那一份，一同补给你。”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

  之后的那段日子，江小白的精神一直处在恍惚之中。每天夜里，她都能清晰的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以至于久久无法安睡。

  晴儿怕出事，便找来了苏太医。

  苏太医把完脉，连连摇头道：“娘娘这是心病，普通的药是治不了的。”

  这个所谓的‘心病’，恐怕谁都知道是什么了。

  江小白笑而不语，心道：自然是治不了的，难道谁还能还她一个孩子不成？

  “本宫的病自己心里清楚，有劳太医费心了。”

  苏太医惭愧道：“替娘娘看病本就是老臣分内之事，况且当时不能为娘娘将小殿下救回来，实在是老臣无能。”

  “您可是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若是您都说无能了，岂不是让天下行医之人无脸见人？”

  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症就算是放在医疗技术精湛的现代，恐怕都是难题，如今能让这孩子活过十个月也算是奇迹了。

  江小白无意间瞥见了晴儿，想起当初曾答应过她的婚事。便对苏太医开口问道：“之前本宫听闻苏太医的孙儿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如今又是陛下器重之人，不知这位苏大人如今可有婚配？”

  “承蒙陛下隆恩，如今卿之已经是翰林院学士，掌修史，著作等事务，每每提及都是十分得意。因卿之潜心公务，故并未觅得良缘。”

  “哦，本宫记得苏大人年纪可不小了，这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也不行。不如今日本宫赐他一段姻缘如何？”

  苏太医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言，战战巍巍的跪在地上。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江小白笑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太医余光扫到了一脸绯红的晴儿，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

  “卿之从小便被他父亲宠坏了，每次家中商议着让他娶妻，他便找理由推脱。如今老臣贸然答应替他‘纳妾’，恐怕他会不乐意的。”

  此言一出，晴儿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仿佛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很明显苏太医是瞧不上晴儿的，毕竟晴儿只是一介宫婢，如何配得上他们这种名门世家？

  当初周太后拦着朱见深不能封她为皇后，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江小白面不改色的假笑道：“纳妾？想必苏太医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晴儿同本宫就如亲姐妹一般，本宫让她嫁进你们苏家，并不是做妾的，而是正妻！”

  苏太医赶紧磕头道：“娘娘！卿之从小顽劣，日后恐怕会慢待了晴儿姑娘，还请娘娘替姑娘另觅佳婿。”

  这老东西，口口声声说着替晴儿考虑，说到底还是因为晴儿的身份卑贱，若是换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恐怕立马就答应了。

  江小白彻底被这种不平等的身份所激怒了。

  “放肆！明日本宫便请陛下下旨，替晴儿和苏卿之赐婚，届时晴儿便以贵妃之妹的身份出嫁，必不会辱了你苏家门楣！”

  不等苏太医再次说话，江小白便命人送客了。

  江小白又一次体验到了权利所带来的快感，即使苏家有再多的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娘娘，晴儿让您为难了。”委屈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下了。

  她轻轻拍打着她的手，温婉道：“晴儿，我与你相处了这么多年，承蒙你照顾良多，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你做些什么了。”

  “可是苏大人那儿，奴婢怕他不喜欢......”

  对了，之前听金珸提起过，苏卿之一直有一个心仪的爱人，只是因为家里不同意，所以到了如今都未成婚。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被一点点挫折就阻拦的爱情，想必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便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你放心，晴儿你温婉动人，处世又周到，嫁给那苏卿之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切不可妄自菲薄了。”

  晴儿这才放下心来，破涕而笑。

  “要是那苏卿之和娘娘你一样有眼光就好了。”

  江小白没好气的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呢？”

  晴儿朝她做了个鬼脸，开心的笑着，宛如天边最后一缕夕阳，风光无限。

  没过多久，朱见深便下了旨，赐婚苏卿之和万晴儿，择日成婚。

  苏卿之显然并没有那个胆量抗旨，最后还是咬着牙应下了这门亲事。

  晴儿是从未央宫嫁出去的，无数的假装从里面抬了出去，这架势不亚于任何一个名门闺秀，这是足以让所有宫女都羡慕的。

  “记得时常进宫来看我！”江小白压抑着心中的离别之情，艰难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娘娘，晴儿舍不得您。”晴儿一把扯下头上的罗帕，扑在她怀中呜咽着。

  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朋友就要离开了，她不知道是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

  苏家虽然硬着头皮接下了圣旨，可是却落成了旁人的笑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帮她还是害了她。

  “往后没有本宫的庇护，你记得万事小心，若是苏卿之敢欺负你，大可以派人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撑腰。”

  以前不懂，为何喜气洋洋的婚礼，总是气氛阴郁，如今亲身体验了，这才觉察其中奥秘。

  悲喜交加，恐怕说的就是现在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