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不知……

  玉淑离心肠百转，知晓随云定是瞒着他偷偷入了罗刹地狱。如今已经过去数月，早已无法阻挡，说与他知晓也无不可。

  “约在年前他写信告知如云，恰巧被我看到，如云并无意告知舅舅，所以我便瞒了下来。舅舅莫怪，想必随云自有主张。”

  这番话并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而是勾起他心中深深的无力感，颓然地坐下，叹气道：“你们一个个都自有主张，我管不了，当年要接你回南天门，你拒绝了，偏要去罗刹地狱，你可知那半年时光舅舅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刹那间老了十岁，满头花白的头发，比当年见的最后一面多了数倍。

  “每一刻都活在煎熬之中，悔恨当时没有拦住你。你是南唐的公主啊！南唐的君王再怎么无情，也不会送你去死，可你偏偏……选了一条不归路！当时在想若是得到你的噩耗，我该怎么去面对你的母后！”

  玉淑离隐忍着情绪，当年他与她约定，若活着出来，定要到南天门亲自告诉他，让他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似乎从那时起，他头上就已经生出了白发！

  “对不起。”

  千言万语，只能说出这三个字，若让她重新选择，她依旧不会改变，只是对爱自己的人来说太过残忍。

  随云跟着他十年，彼此间的感情应该更深厚些。

  看着她的反应，落英居士欲言又止，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池随云……是施皇后的母家池家仅剩的血脉，他入了罗刹地狱，若是不能……他一样无法面对昔日辉煌的池家。

  池家的儿郎……生不逢时，只能剑走偏锋。

  “只要你能平安无虞，我也就安心了。”

  他并未说出苛责的话，反而令玉淑离心中更加难受。世间的事不可双全，原本打算待此间事了专程去南天门拜会，却不想提前让落英居士跋涉入朝，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见。

  心中过意不去，只是对于无条件包容的人来讲，任何道歉的话都不需要说出口。

  “本不应该让舅舅牵扯进来，早朝后我随舅舅一起离开，近来可能有些不太平。”

  陈国的局势经此一战过后将会迎来一个新局面，于兵法而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于百姓而言，免于战火也是最大的幸运。

  只是不敢保证是否有其他势力渗入陈国，因此即使有万全的准备，留在易阳城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读懂她话里的意思，落英居士轻捻胡须，问道：“可是要开战了？”

  玉淑离点点头，借由内战的名头，摆脱二王的束缚，从此陈国的大权就全部落在陈暮雨手上，外人没有任何理由插手，所有人都在观望。包括宇文明俞，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想做渔翁，坐等收利。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她才敢放手一搏，剑走偏锋。

  这些对落英居士不用刻意隐瞒，玉淑离坦白道：“若有朝一日，我想要玉令君手中的天下，舅舅会如何看待我？”

  他一辈子忠于南唐，虽说寒了心，却仍旧不肯离开，隐居在陈国的边境默默遥望着曾经心系的国家。南唐皇室尚有继承大统的皇子，并非只有她一个公主，她若打皇位的主意，便是大不敬，是谋反。

  照顾她疼爱她的落英居士，会怎么看待她？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出野心，即使他反对也阻挡不住她的决心。

  黎明前的皇宫被黑暗包裹着，前路看不清楚，但不妨碍她心中的明灯指引前行的脚步，一直以来，隐藏在深处的怨恨被她当作前进的动力，不是为了单纯的报复，而是被老天抛弃过的人想要证明自己。

  落英居士的眸光里无半分讶色，有的是了然于胸的悲凉，父女反目，放在寻常家庭不会引起太大波澜，但放在她身上，却是要将整个天下翻过来。

  “六年前你不肯跟我回南天门，就已经告诉了我你的态度，而我放任不管，也已经预料到以后的结局。你外公的惊世谋略，你母亲没有学到半分，却被你尽数学了去，我应该感到欣慰。”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外公的名字，外公英年早逝，似乎没有任何征兆，宫内的御医也未能找到缘由。而她与外公素未谋面。

  他这番话表明了态度，彻夜不眠身子终究受不住，玉淑离白日里睡够了，但舅舅忙了整整一日，这几年他的身形愈发消瘦，便不忍心他再这般煎熬了。

  “时间不早了，舅舅快些休息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

  落英居士起身离去，六年未见，如今同在陈国皇宫，他便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过来见了，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放下心来。

  可如今被她的一番豪言壮志搅得，又开始担忧起来。

  怡星，我老了，你还是在青春的年纪。

  玉淑离睡不着，坐在茶案边久久未动，上一辈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胸口处一块玉佩贴身带着，她身上有两个物件与南唐有关，一件是母后临终前交给她的梅花印，另外一件，是忠德州给她的玉佩，可以调动南唐的隐卫。

  不知道在这其间，玉令君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只觉得可笑可悲，堂堂一国君王，抛妻弃女，换来的荣华富贵，最终又会走向何方？

  她是一个凉薄的人，不会因为忠德州的几句话和这一块玉佩而有任何改变。

  “约定了戌时动手，准备好了吗？”

  穆邵凌从背后揽上她的肩，轻微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避免不了，他只能尽量做好该做的事情，保护好在意的人。

  “放心吧，天一亮我便离开，你自己多小心。”

  她转身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呼吸间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嗯，我会的。”

  穆邵凌从城外赶来，只为亲自确定她离开的时间，只为临别前的一个拥抱。

  “我得走了，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解决掉一部分守军，你从南面出城，穆落在那里接应。”

  不舍的抚了抚她的秀发，感受着怀中空荡荡的感觉，难得的露出一个微笑。

  “等我去接你。”

  “嗯。”

  高大的身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盏孤灯闪烁，今夜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