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老人指指林念身旁的沙发，说着将自己也丢进了对面的沙发里，抓过一瓶饮料痛饮起来。

  林念道谢后落座，环顾四周发现，这间牢房比普通的异能者牢房面积大了许多，而且四周的玻璃墙也不像其他牢房那样用于阻隔囚犯的视线，只是从外往内看一片漆黑，从内往外看则与普通玻璃一般无二。

  再看四周简易却舒适的家具布置和四处堆放的零食饮料，显然老人的待遇远远好于其他囚犯，若是加上刚才那种随意进出的特权，说是来度假的也并不为过。

  “很奇怪么？”老人注意到了林念观察的目光，笑吟吟道。

  林念笑着点点头道：“您看起来不像个囚犯。”

  “犯罪之人被关押起来才叫囚犯，我又没犯罪，当然也就不是囚犯了。说起来，我肯来这里，也是给你们陆局长一个面子。”

  “给陆局一个面子？”林念心说这家伙好大的口气，奇道：“您倒是说说为什么要来这里？”

  老人嘿了一声，神色有些古怪地望向林念道：“年轻人，你说你是异调局实习专员，据我所知，异调局直属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洲异能部管辖，没错吧？”

  “没错。”

  “而这异能部背后，站着的就是神洲九大异能世家，也就是俗称的‘九氏’，也没错吧？”

  林念估摸着以老人刚才表现出的实力，绝对是异能界的顶尖人物，知道这些秘辛也并不奇怪，于是再度点头道：“没错，九氏的确是异能部最主要的领导者。”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想要在九氏麾下过得顺风顺水，自然要当好九氏的走狗——而对于那些立于云端的大人物来说，总有些秘密是不希望下面的走狗知道的。”

  老人咧嘴一笑，道：“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原因就是这样一个秘密，只要你知道了，无论你接下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永远无法再做一条安逸悠闲的走狗了，我说的是——永远！”

  “那么，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林念从第一次听到“走狗”这个词时就皱起了眉头，他加入异调局是因为组长和陆局，那时他还根本没有听闻过九氏的存在。

  第一天来到九号监狱时罗老关于人体试验一事没说的半截话隐隐戳在他心头，前日夜里楼顶天台上周璃嘲讽而悲凉的笑容不断在他眼前浮现明灭，面前这位老人的话语宛如恶魔的呓语般不断提醒着他一个他不想接受的现实——

  组长和陆局也许能够代表异调局的意志，但异调局代表不了异能部，更代表不了九氏。作为屹立于神洲盛世背面的阴影里主宰天下的暗影君主，九氏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光明伟岸。

  “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我是异常事件调查处置局实习专员林念，不是神洲异能部专员，更不是九氏的家族卫队。”林念淡淡地说道，“至于所谓的‘走狗’，我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银白头发的老人目光幽邃地望着他，沉声道：“天下事无绝对，也许的确如你所说，你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可你要如何保证将来也不会是？”

  “巍巍神洲九万里，九氏能够比肩天道山，屹立于神洲无数异能者的顶点，又岂是泛泛之辈？当他们想用你时，财色名利皆是予取予求，以你方才展示的奇特异能，被某一世家奉为客卿列为底牌实在轻而易举，一伸手便能攫取你这个年纪难以想象的泼天富贵。”

  “若是他们想对付你，即便放眼神洲，怕也没有几人能护你周全。我可以在数合之内速败你，却仍然要被囚禁于此。数千年来，九氏积累的雄厚底蕴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你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也敢说这走狗想不做便不做？”

  老人的话音止住，却仿佛仍有无尽余波在这间幽深的牢房中回荡，林念垂首沉思良久，抬起头来，轻轻一笑。

  “前辈说这些话无非两种可能，一为激我，二为试我，不过以我对前辈的认识，若是第一种可能，您未免肤浅了些，所以我猜，您是想试我。”

  “年纪不大，倒敢说我肤浅！”老人气笑道，“你且说我如何试你，你又如何能过我这一试？”

  “您自认无罪，却要被关押于此，遭遇可谓不公。这种时候，我以异调局专员的身份请您赐教，换我在您的位置，自然不肯教一个您口中走狗之流的无知无能之徒。”

  林念直视老人锐利深邃的双眼，道：“所以您要试我，试我是否有资格接受您的教导。”

  “至于我如何过这一试，豪言壮语乃至发狠立誓您大概只会不屑一笑，我只想跟您说说，我所有之物，和我所求之事。”

  “哦？说来听听。”

  “我父母去世得早，走之前给我留下了几辈子都难以挥霍殆尽的财富，少年时，他们也曾带我见过这世上最纸醉金迷的奢华盛景，为的是让我见过碰过了这些只存在于俗人想象中的事物，便不会为其轻易迷惑。”

  “啧，羡慕。”老人嘀咕道。

  “您说什么？”

  “咳咳，没什么，继续。”

  “二十余年来，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便是书中圣贤的一句话——‘从心所欲，不逾矩’。然而这个‘矩’并非世俗的道德与法律，而是我心中更高的规矩。”

  林念轻轻一叹，道：“父母走后已有快十年了，我心中的规矩也不断详实完善起来。加入异调局那天晚上，面对着或许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我犹豫过，茫然过，最终我想到了那句话，选择了从心所欲。”

  “所以，你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林念淡淡一笑，道：“我生于神洲，长于神洲，用我自己的双眼饱览过这天下最壮美的国度最瑰丽的盛景，也见识过这世间最可爱的人们——那一天，我恍然惊觉是他们将无数的污浊邪恶挡在了阴影里，是他们捍卫了我心中的神洲。”

  “我想要的就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无论是层出不穷的异常生物亦或是神洲之外虎视眈眈的异能者，影众、神教团、血腥议会......其实都一样，谁敢用脏手碰一下我的神洲，我就把他的手剁了。”

  他目光落在前方，老人却感觉他的视线并未汇聚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了更远的历史与未来，“所以，九氏的院子太小，容不下我这么只走狗，我所效忠者，唯有我的祖国。”

  老人怔怔然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曾有无数同路不同道之人指着他的后背，讥笑他心比天高，万里神洲的命运走势岂用得着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操心挂怀？

  后来那些人渐渐被他甩在身后，终至望不见影子，可四周仍旧一片黑暗迷茫，唯有几点远远近近的萤火能彼此提供少许温暖。

  陆北辰手里的异调局或许是其中颇为明亮的一小撮，然而比起着即将笼罩神洲的长夜，这等星星之火未免过于渺茫微弱了。

  他动摇过，质疑过，哪怕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并未对未来抱有足够的希望与期许——大抵是变不了了吧？他如此想着。

  然而这一刻，对面那具年轻的躯壳里却像是燃起了亮得有些灼目的炬火，罗敖说他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又偏偏身负这种从未载于任何典籍史册中的霸道异能——也许，自己早已绝望的事情，这个年轻人可以做到？

  罗敖说自己要赌一把，现在他也想赌一把了。

  “这一试，你通过了。”老人说道。

  “我想问你，是否愿意叫我一声师父？”

  林念静静望向老人坦然的目光，那双清澈而深沉眼睛里有许多他读不懂的内容，却也有他能读懂的。

  他静静读完，以父母传授的古礼深深一礼，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