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给各位看一样东西。”众人预想中的寒喧并没有出现。也许，对于老人来说，多年的隐藏已经消耗掉太多的时间，老人没有更多的话，直接把一个紫色的包裹放在脚边的小几之上。

  紫色的包裹四角打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似帛非帛的金黄色甲片，甲片层层叠叠。

  千丝万缕甲，众人同时认出那叠成方块的丝甲乃是郑家的不传之秘，江湖至宝，千丝万缕甲。

  在众人疑虑的目光之下，郑熹神色凝重的缓缓展开叠着的千丝万缕甲，在千丝万缕甲最里一层胸口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洞，洞口破裂处有着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像是一只躲在暗处的眼睛，窥探着众人。

  “嘶，千丝万缕甲被破开了。”

  几个人望着传说中连攻城弩都破不开的千丝万缕甲，震惊的吸了一口凉气。

  崔崇光皱了一下眉头，挺着大肚子站到了案几前边，伸出如同巨灵神般粗大的手指，抚摸了一下甲片的口子，把裂开的洞聚在一起，打量了一番，笑到，“呵呵，这是剑伤啊”。

  说着貌似不经意的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比划了一下裂开的尺寸，转过脸向众人说道，“剑宽，一寸三分——”

  说道此时，崔重光话音戛然而止，放在破洞上的大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缩回，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郑熹，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蹦出，“是大秦羽林军尉官佩剑？”

  郑熹板着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在郑熹点头的同时，崔崇光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面色突变，随之变色的还有周围几人。

  滴答、滴答，雨水滴落在阶前，大厅静的可怕。

  崔婉然双手交于身前，恬静的站在崔令臣的身后，看着周围令人窒息的安静，从翠绿色袖子中伸出手，拉了拉脸色同样陷于震惊的且难看的崔令臣。

  “一寸三分，是羽林军尉官以上官职的标准剑宽，其它的剑，都不能是这个宽度......”崔婉然的小动作打破了大厅的众人沉默，崔令臣扭过头宠溺的看着崔婉然，用逐渐恢复的平和声音解释道。

  “这么霸道么？”崔婉然自幼见过世家权倾帝国的模样，如今方知羽林军的跋扈。

  “是的，就是这么霸道。你看到的只是崔家表面的东西，崔家有太多的东西，并不想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崔令臣微微一笑，把话题转回，”羽林军佩剑虽是百炼金刚打造而成，锋利异常，然而终究是凡铁，放之余于天下间，也只能算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

  崔婉然聪慧异常，却也不知道羽林军剑宽多少，听过崔令臣一阵分析，早已经听呆住了。她笑哦从崔令臣略带疑惑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安，接口道，“而一把普通的长剑，竟然能够破开千丝万缕甲，那么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这个人又和羽林军是什么关系？”

  羽林军是乃是北衙禁军之首，历代大秦皇帝绝对嫡系，虽说是藏龙卧虎，然而已经被几大世家摸的清楚，王离当年更是和杜经纶交过手。涉及羽林军，众人把视线投向站在外圈的王离。

  “这个屋子，能够用普通长剑，破开千丝万缕甲的，恐怕只有五爷了吧。”李焕之在案几对面道。

  “崔大人说笑了，莫说是普通长剑，即便是寒光剑在手，王离又如何能够破开千丝万缕甲呢？”王离说着，向前一步，来到崔崇光身边，看着案几上的宝甲，向指端轻吐了一下口水，在众人奇怪眼神的注视下，拇指和食指捻动润开口水，在甲片上粘下一些已经变黑的血渍，放入口中。

  这......

  众人看到王离这番操作，再次安静下来，在郑熹阴沉似水的表情中，王离皱许久眉头道，“上面的血，至少有十年了。”

  郑熹闻言，惊异的目光扫过王离的面庞。

  “五爷真乃当世人杰，竟然有如此手段。焕之也有一件事物，希望五爷口下留情。”李焕之说罢，缓缓俯身，神色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

  黑色的盒身上，描着金色的玄奥的花纹，寸许厚，巴掌宽，长不足一尺，在烛火的掩映下，仿佛吸收了烛火的光明。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木盒被李焕之双手捧着轻放在身前的小几上。烛火闪动之下，李焕之低着头，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名的神色。

  “这又是什么？”卢又道眯着眼，疑惑的盯着盒子道。卢又道的问题，代表了在场很多人的想法。

  “唉，子孙不肖。”

  李焕之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郑熹，长长叹了一口气修长白皙的双手抚过盒盖，拇指用力打开，众人的目光随之过去，只见黑色丝绸包裹的赫然是一段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手臂骨，臂骨灰白，一端只是剩下与肘相连的关节，完全脱落，上端却斜斜的有个口子，口子斜着，让断口锐利无比。

  众人都是天下间少有的武学高手，对于人体骨骼确实再熟悉不过，此时却不明白李焕之拿出这段臂骨是什么用意。

  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李焕之神色恭敬，双手托出取出臂骨道，递给身边的卢又道。

  “这是先人的一段骸骨。”

  闻得李家先人骸骨，卢又道收敛嬉笑一脸正容双手接过来，抚摸过臂骨前端，手指向回极缩了一下，仿佛摸到什么不可置信东西，犹豫了一下，紧接着闭上眼，用手仔细去感受了一下那臂骨尖尖的前端。

  “有剑气？！”卢又道猛然睁开双眼，向李焕之求证道，“剑气凝而不散，尚缠绕在切口处，这前辈，生前饱受这道剑气折磨？”

  李焕之闭上眼睛，痛苦的点了点头。

  “不是法随身灭么？剑气竟然能够凝聚这么久。”崔崇光原本已经重新拿到手的水晶盏，在空中定格，然后被轻轻放下，满是横肉的脸上嵌着的巨大泛黄的眼珠，闪过一道精光。

  法随身灭是指法随着主人身灭，这段骸骨只是个受害者，自然不能用这个词。可是众人被震惊的当口，自然不会有人指出他的口误。另外，人都被折磨死掉了，这个伤口上，还有剑气萦绕，这已经是闻所未闻了。

  “我也带来了。”呛啷啷作响，却是一柄断剑不知何时被崔崇光掏出来，此刻扔在了案几上的千丝万缕甲的旁边，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那断剑剑身暗哑，剑柄古拙，剑锷上，阴刻着两个字“朝露”。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桌子上的剑，竟然是名剑“朝露”。

  看着被崔崇光随手扔在案几上的断剑，王离眉头微皱。寒光朝露，那朝露和王离的寒光乃是齐名的宝剑，剑名来源于魏武的短歌行。王离久闻朝露剑的大名，却不曾想朝露剑竟然在崔家，而更想不到的是那朝露剑竟然已经断掉了。

  “被人削断的。”崔崇光看着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没有好气的说道。

  “好吧，东西都在这里了，话不用我多说，你们自己看。”大堂内四寂无声，郑熹沉声说道。

  残破的千丝万缕甲，至今蕴含剑气的骸骨，和被削断了的朝露剑。

  崔婉然扭着头，美目流转，试图在这三件事物上，找到彼此的联系。无论是被破开的甲片还是剑气缭绕的骸骨，这些超越她现有武学认知的东西，无不意味着存在着强大力量的存在，而这个这个强大的力量，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对面。

  对于世家来说，武力从来不是他们恐惧的东西，因为他们掌握着比武力更高层次的东西，权力。

  世家恐惧的是，此刻他们丝毫不知眼前的强大力量归属于哪个权力，这种茫然让郑熹不安。

  “丫头，慢慢想。”郑熹看着思索状的崔婉然道，“这些，都是这几家掖掖藏藏的东西，还是今天是头一回拿出来。他们各自守着自己家的东西，整天瞎琢磨，能琢磨出什么来。”

  郑熹话头一转，当年那个插科打诨的老人家又回来了，可是，众人在心里却不敢再把他当作当年的“四不老人”来看待。

  “以前，我们一直自诩站在整个天下的背后。”郑熹清瘦的身形站在大厅中，爆发出强大的气势，扬声说道，“现在，已经或者早就已经有人站在了世家的背后。而我们，直到这时候，才发觉直到我们背后竟然还站着人。是皇帝？还是其它的人？羽林军的剑，何时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如果是皇帝，今天我们面对的，可能是除了当年太宗皇帝之外，最强大的对手。如果不是皇帝......”

  “如果不是皇帝，那岂不是更可怕的力量？”，震惊中的崔婉然，在心里默默的替老人补充道。

  “诸位，我们从来没有强大到不需要彼此的地步。”郑熹顿了顿，声音低缓了下来，“这个时候，我们需要让几家的所有人，像我们此刻这样清醒起来。”

  “清醒起来？是站在熹叔您那边吧？”卢又道眯着眼睛，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崔令臣和王离，脸上露出他特有的笑，“就凭这几样东西，就想让我们站在你那边？”

  “不是这边，是站在一起。”灯火下的老人点头，张开双臂，作出把所有人拢在一起的姿势，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向崔令臣、卢又道，最后定格在王离身上，一字一句的强调着，“我们，真正的，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