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安定定的看着这一幕。

  冷哼一声：“对只鸟，倒心存善念，对人呢？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老夫了。”

  他丹道见识何其广博，早就看得出，之前种种杀戮之事，只是为了搜集丹药的辅助材料罢了。

  魂体入炉，凝集红点。

  不知究竟需要多少修士的性命来填，但既然尚未成型，便总是不够的。

  即便此刻游安状态很差，依旧没有畏惧，反而希望对方离开阵法，对自己出手。

  这样一来，就可以豁出老命，将其留下。

  像何文光这样的人，一旦谋算达成，再次远逃，就会是整个南境，甚至整个大夏的……灾难。

  而魂体质量同样分高下。

  在游安想来，一位四境大丹师的神魂，总归是有吸引力的吧？

  “游老，多年之前聆听教诲，是我彻底踏入丹道门槛的奠基。”何文光认真道：“言犹在耳，这份恩情，从未或忘。”

  原来很久之前，何文光作为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曾恰逢其会，参与了一场丹道讲座。

  而他短时间内就吸收了这一切。

  并曾将自己的困惑，向一直以来友善正派，经常提携后进的游安请教过。

  后者爱惜他的才华，悉心指点。

  何文光一飞冲天，就此踏入大道，再也无人能拦。

  说起来，俩人还有短暂的师徒之缘。

  “这是老夫这一辈子，犯过最大的错误。”游安不领他的这份感激，续道：“如果早知你心狠手辣，我就直接一掌劈杀了你。”

  “为世间消解一桩大祸。”

  直到现在，游安依旧试图激怒对方，让他离开阵法。

  何文光不见一丝气恼。

  认真拱手：“文光觍颜，这一次炼丹，请老先生最后一观。”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有定数，都将重新划上句号。

  丹道之始，丹道之末，都在今日。

  由同一人见证。

  “丹名，五离定魂。”

  这几个字一出口，突然狂风大作，水浪翻涌不断。

  他身后丹炉的熊熊火光，又向上蹿了几分，更加炽热难当。

  天空的雷云陡然下压一寸。

  整个世界似乎猛地陷入了狂暴之中。

  “轰！”

  一道巨大的雷芒自天际垂落，笔直的砸到了冬月湖的正中。

  那一根……石柱之上。

  雷劫，来了！

  天威之下，很多人都惊慌失措。

  生怕被波及到一丝，努力在亭台内牢牢藏好。

  让人略感心安的是，只要不主动招惹，也不要升至半空，就不会有雷击来袭。

  之前身上沾染的尸臭，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陆恪处在整个观礼席的最高处。

  怔怔的看着阴云之下，巨大的雷芒轰到湖心。

  那里已经分辨不出具体的情形。

  即便站到了这里，雷罚好似依旧对自己毫无兴趣。

  这让他有些错愕。

  雷真言的感悟却依旧缥缈难寻，难以捉摸。

  “嘭！”

  丹鼎四分五裂，炸为碎片，其他四根石柱亦是如此。

  只余下最中心的那一个，那一人。

  何文光脸色苍白，口鼻眼角都渗出鲜血。

  五指却依旧分开，成虚抓之势，前方盘旋着一枚明灿灿的圆珠，内部翻滚的药力若隐若现。

  只是……

  丹型尚未凝聚，其上闪烁的红点，依旧只有四枚。

  似乎诛杀吸取了那么多的魂体。

  依旧……棋差一步。

  突然，何文光手臂前伸，将丹药握在了手中。

  “轰！轰！”

  天地更加震怒，又粗大了数倍的雷光猛地砸落。

  交错的雷光下。

  何文光的皮肤在龟裂，手脚在消融。

  从外看去。

  那狂暴噬人的雷火，居然凝为了一个完整的……丹鼎！

  而刚好身处丹鼎之中，正在被雷罚劫数吞没的何文光。

  脸上……

  却浮起了一丝，欣慰且疲惫的，由衷的……笑容。

  随后便在天地之威中，灰飞烟灭，不存世间。

  “嗡……”

  雷火织就的丹鼎轻轻一颤，向内收缩着。

  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了一粒丹药。

  轻轻的旋转着，表层浮起——

  五枚红点。

  一闪即逝，融入其中。

  五离定魂丹……成丹。

  游安沉默的站在原地，灰白的眉毛轻轻颤动着。

  处在雷劫最中心，他却没有承受一丝伤害。

  周身银光一闪，轻轻流过，彻底消散掉。

  那是牢牢闭合，困住冬玉湖心，让在场修士束手无策的那个古阵的……最后余力。

  阵法……终于破了。

  就在雷劫降临的一刻，便已破了。

  最后的使命不是护主，是包围了湖中的游安，保全了这个老者一条性命。

  然而阵中人，劫中人——何文光。

  却也终究死在了这炼丹台上，尸骨无存。

  这时游安才明白对方先前的那一句话。

  “游老，无需如此。”

  是啊，无需如此，不用破除阵法，也不用试图追杀他了。

  从一开始。

  何文光就没打算逃，他来这里。

  便真的只是在炼丹，炼生命中的……最后一丹。

  游安身形愈发佝偻了，半弯下腰，双手扶膝，老态毕现。

  柱顶之上，有红芒轻轻亮起。

  随后最后一根石柱……也轰然倒塌。

  烟尘水浪之中，五离定魂丹……已不知所踪。

  ……

  距离冬月湖万里之外。

  在云中穿梭的白玉飞舟上，正坐着数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似乎心情很好。

  却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怕打扰到别人一样。

  飞舟最靠后的地方。

  乌康端正的坐着，手中捧着一册经卷。

  泛黄的表皮有着几个大字——炼丹杂论。

  内里的字迹有些杂乱，添了很多注释，也有很多已经被雨水之类打湿过，不太看得清楚。

  这样一本肮脏混乱，脆弱不堪的手写书册。

  旁人恐怕白送都不会看一眼。

  乌康却神色肃穆，满是认真，动作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似乎生怕损坏到手中书册半分。

  这时……

  书册突然燃起火苗，中心正在被焚毁。

  乌康神色大变，连忙焦急的试图灭火。

  那泛着一股诡异红色的火苗却转瞬即逝。

  书册依旧好端端的捧在手心，几乎让人以为刚才的事是种错觉。

  内里的字迹却变了。

  并且……摊开的书册中央，正摆放着一枚丹药。

  五枚红点轻轻隐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