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嫮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掀着帘子的手。

  不厚的车帘将车内车外分割开来，成了两个世界。

  侯嫮回到候府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才下了马车，几个侍卫走了过来，

  “太师。”

  “那画师的家境都打听清楚了？”侯嫮伸手拢了拢身上穿着的斗篷，毛领将一张脸围在其中，叫人一时分不出是那绒毛白，还是脸更白。

  “画师姓陈，父母早逝，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前几年也嫁了人，在西市有一处房产，祖宅在城东，城外还有一小亩地，邻里多有好评，看着夫妇二人都好相处。”

  侯嫮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那画师寻医有多长时间了？医师又是如何说的？”

  “约莫也有七八年了，肚子就是不见有动静，至于是什么病，那些医师倒是不肯开口。”侍卫走在侯嫮身后说着。

  “过几天把那个画师再请来一次吧。”侯嫮已经走到了廊桥上，刚要往自己房间所在的院子走去，脚步顿了顿，又换了个方向。

  侯嫮的脚步很轻，身后两个侍女提着灯笼照着前路，

  侯嫮在一件屋子前停了下来，后面的侍女会意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张娘子？”

  张娘子就是管事夫人，只是她并不姓张，张是那管事的姓。

  门被打开，张娘子一下就看见了门口的侯嫮，“太师。”

  说着，脚步往后一退侧过了身子，“太师可是来看孩子的？”

  侯嫮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只在桌上点了一盏灯，好在外面的天色还未完全黑，倒也不算多么昏暗。

  侯嫮走到了床前，几天过去，这孩子倒是白了不少。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很是灵敏。

  “嘉乐，”侯嫮叫了她一声，就见嘉乐看了过来，手脚身子都被抱在锦布里，动弹不得。

  虽然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动罢了。

  “本太师有了个主意，或许过几天你就能有个家了。”

  张娘子站在一旁愣了下，太师……竟然是不打算将这孩子留下的吗？

  也不怪张娘子会这样想。

  过了五月，侯嫮就二十有三了，这样的年岁，早就过了嫁人的时候，再看看侯嫮，就是能嫁，分明也没有一点嫁人的念头。

  偌大的候府只有侯嫮佩玖两个主子，二人年岁还差不多，侯嫮再是强势，也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想，养个孩子日后养老，也是好的。

  可听侯嫮这个意思，是要将这个孩子给旁人养。

  张娘子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太师是天越的肱骨之臣，想来就是以后老了，还有陛下牵挂，应当也算不得难过。

  侯嫮伸手摸了下嘉乐的脸，动作极快，快到手指刚刚接触到那一份柔软，就快速收了回去，张娘子只能看见一抹雪白快速闪过。

  侯嫮站着，身姿板正，丝毫看不出来她刚刚摸了下嘉乐的脸，“好生看顾着，也就这几日了。”

  袖袍下的指头摩挲着，似乎那份柔软还未消逝，小孩的脸……

  都这么软的吗？

  …………

  …………

  侯嫮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鱼羹，乳白色的鱼汤鲜美，用的是上好的草鱼，鱼肉一块骨头也没有，外面裹了一层面粉，这是江南时兴的吃法。

  侯嫮吃了两口。

  凭心而论，草鱼处理的很好，鱼羹不带一点腥味儿，吃不下去，是侯嫮自己的问题。

  不是鱼羹的。

  她近日饮食越来越少，愁苦了候府的一众下人，佩玖不在，他们再怎么劝也没用。

  “太师，画师到了。”

  侯嫮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调羹，“去把嘉乐抱过来。”

  画师照例在前院等着。

  侯嫮先到，也没说什么话，等画师问了好就随意坐在凳子上，侍女端了棋盘过来，好让侯嫮在画像时打发打发时间。

  过了会儿，张娘子抱着嘉乐走了过来，嘉乐还未出月，身体包的严实，就连脸上方也用一条薄帕子遮了脸来当阳光。

  那画师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侯嫮落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白子刚落，招招手示意张娘子将嘉乐抱过来。

  嘉乐小小一团，抱在手里并不费劲，那画师愣了愣，

  “太师，这孩子可是也要画进画里？”

  侯嫮刚想摇头，又像想到什么一般，接着迟疑地点了点头，“画吧。”

  说是要将嘉乐画进画里，可她浑身包裹严实又被侯嫮抱着，什么也看不出来。

  画出来的，就是侯嫮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

  侯嫮估算着那画师作画的进程，“这孩子小字叫嘉乐。”

  那画师一愣，似乎不明白侯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她是本太师前一阵子在南市街口捡到的孩子，本太师与她无亲属关系，因此并未给她取名。”侯嫮悠悠说着，一手抱着嘉乐，另一只手还能腾出空来下了一子。

  “陈画师，你想看看这个孩子吗？她……挺好看的。”

  陈画师愣在原地，手里拿着笔，呆呆愣愣的，似乎是明白了侯嫮的意思，却又不敢相信。

  “本太师想给她找一个会对她好的父母。”侯嫮悠悠说道，眼睫颤了颤，“陈画师，你愿意吗？”

  陈画师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返回去将手中的笔放下，

  “太师，这……”

  “嘉乐命苦，本太师既然捡了她回来，自然要负责给她找户好人家。”侯嫮将嘉乐脸上的帕子掀开一角，露出一点白生生的脸肉来，“陈画师看看？”

  陈画师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在衣袍上擦了擦，这才缓慢地伸出手将嘉乐抱进了怀中。

  如太师所言，这个孩子确实好看极了。

  侯嫮手中乍然一空，眼睫轻颤，唇微抿，轻笑一声，

  “陈画师，和这孩子有缘。”

  陈画师终于收回看着嘉乐的目光，仰头看向侯嫮，“太师，这孩子……”

  “真的与小的有缘？”

  “到了陈画师怀中，不哭不闹，便是有缘。”侯嫮轻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