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人，有世家出身的勋贵，驻守一方郡县的正二品官员，有三代为官承受父荫的嫡子嫡孙，更有与先祖大帝一同打江山的那些肱骨之臣的后代。

  牵扯颇多。

  姬辛要考量的，就更多。

  侯嫮走出了紫宸殿，萧承文退后三步跟在她身后。

  “萧大人冲动了些。”

  他大可以将私吞贺兰山粮草的那些官员名单先呈上来，有她的支持，陛下的默认，更有在边关驻守的摄政王宫铭手中兵权施压，要拉下那些人，很容易。

  可萧承文将所有事情一股脑捅到姬辛面前，姬辛就不可能只处理一个，这会寒了底下清正廉洁的官员的心。

  “当日殿试结束的琼林宴上，太师的意思，下官回去仔细想了想。”萧承文跟在侯嫮身后，脚下躲开了她的影子，一步也没有踩到，

  “臣等受陛下赐，便忠于陛下。”

  侯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如果萧大人真想着一腔抱负，便不是今日这般所为。”

  见萧承文面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愕，侯嫮笑笑，这才转身接着往前走，

  “原来萧大人还有别的表情，也是会惊讶的。”

  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全部交给姬辛，是一场豪赌。

  赌姬辛要么彻底对他放心，从此他一路青云直上，要么对他羞恼，自此仕途坎坷，再难晋升。

  按着侯嫮的想法，今日交上去一些，明日又给一些，稳妥而没什么风险，这才是最好的路。

  萧承文何尝不知道，只是……

  侯嫮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些消息里面，他私下藏了一条，许是日夜操劳，忧思过重，侯嫮得了心疾。

  他可以慢慢往上爬，可他一日官职微弱，侯嫮身上的担子便重一日。

  萧承文想帮她分担一些。

  他如今……明明也算是个挺厉害的读书人。

  “太师最近似乎身子不太好？”萧承文亦步亦趋跟在侯嫮身后，“下官老家有个补益身子的药房，太师若是不嫌弃，晚些下官就送过去。”

  侯嫮轻笑着摇摇头，“劳烦萧大人牵挂，府中有医师，还有善医的妹妹，药方什么的并不缺。”

  萧承文不说话了，因着太师身边中有善医的佩玖，所以候府并没有固定的府医，如今佩玖奉命前往北漠……

  萧承文心下一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他来不及抓住，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原地。

  侯嫮走了一小段路，这才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萧承文站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萧大人？”

  萧承文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太师。”

  侯嫮也没有要问他方才在想什么的意思，见萧承文来了，自己接着往宫门口方向走。

  紫宸殿距离宫门的距离并不近，姬辛提过几次要侯嫮坐轿撵，却都被她以礼数不合为由驳回了。

  二人走到了出了宫门，萧承文看着侯嫮上了候府的马车，这才收回目光。

  紫宸殿里的姬辛又仔细地将那信纸上的内容一一看过去……

  工部侍中庄奕贤，是江南顾氏的门生？

  郡南都督刘相存错报税收，私吞民脂？

  大理寺卿聂钦海受贿判错案？

  还有……

  私吞贺兰山将士粮草的礼部众人！

  下方名单密密麻麻一片，竟也有礼部尚书肖志恩的名字。

  姬辛方才看了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再看，只觉寒意从脚底升起遍布全身，偌大一个天越官场，有几个臣子能真真正正做到清白无暇！

  怪不得太师要打压世家，这些世家出身的人，素来娇养，胃口被百姓喂大了，凡事不为底下人考虑，只想着如何充盈自身，投机取巧！

  更可怕的是，姬辛知道这些，却无法耐他们如何！

  因为这些臣子，官官相护，权利根子交互相缠，牵一发而动全身！

  连根拔起不易，可难道放着任他们从根开始腐烂就是好事吗！

  这纸上内容，是由萧承文呈上来的。

  多可笑，小小一个刚好够了资格来上早朝的侍中！一个上月才晋升的平民子弟！

  他能知道那么多肮脏事，还将这些事光明正大地摆在他眼前！

  而他，所谓的天越帝王，今天才知道这些事。

  姬辛将这些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手中汗津津的，天色暮晚，他忽而抬起头来，

  “彻查礼部私吞贺兰山粮草一事！”

  与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枚小小的木制令箭。

  “三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

  …………

  这三日，朝堂动荡，群臣人心惶惶，生怕人还在外面，府邸就已经被陛下的羽林军抄了家。

  羽林军在肖府门口停下。

  楚子航拉开手中卷轴，又认真看一遍上面的字，确认无误后一挥手，

  “进！”

  羽林军是为陛下亲卫，个个武艺高强谋略过人。

  进了肖府如入无人之境，一时之间，里头哭泣声哀嚎声响起，还有桌椅碰撞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些声音楚子航听了三日，将肖府留在最后，也不过是多给了礼部尚书肖志恩几分面子，让他最后再过上三天的好日子。

  只是这三天的日子究竟好不好过，可就不归他管了。

  “陛下，陛下！老臣是冤枉的啊陛下！”羽林军压着一堆人走出肖府，为首的可不就是礼部尚书肖志恩。

  “是不是冤枉的，陛下自会调查。”楚子航挑眉看了肖志恩一眼，每个被抓的官员都要说一句这话，叫他听了耳朵都长茧子了。

  “带走！”

  “我要见陛下！老臣是冤枉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劲，楚子航真想掏掏耳朵，想他从前也是骁骥营出身，多少沾了些骁骥营的坏习性，就是痞子性格。

  “肖大人还是准备去大牢里见陛下吧！”

  “你，你，你——”

  肖志恩年已五十，怒急攻心之下竟晕了过去。

  楚子航眉头一皱，“啧，真是麻烦。你们几个！”

  随意点了几个人，“拉个担架把他抬到大牢里去。”

  想了想，到底后面陛下还要审问，“再去太医署找个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