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种种，概不计较。太师应当是这个意思。”

  “概不计较？”阮灵均重复了一遍阮天成的话，死去的人，那样悲痛的过往，原来也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吗？

  或许真的可以吧。

  阮灵均眨眨眼，“好了，趁着时间还早，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哪里有空余商铺。”

  “姑姑，要我陪着吗？”阮天成人小鬼大，面色严肃，看起来很认真。

  “我对上京可比你熟悉多了，不会走丢的，再说了……”阮灵均摸摸腰间的长鞭，“你姑姑我也不是吃素的！”

  阮灵均带着一些银两出了门，要行商，最起码得先想好做什么生意，而后再找个门面。

  事情多得很。

  西市熙熙攘攘，往来百姓不少，并不因为天气的渐渐寒凉而失去生机。

  阮灵均穿梭其中，突然停下脚步。

  方才腰间被碰了一下。

  下意识摸了摸刚刚碰到地方，糟了，钱袋不见了！

  阮灵均猛地抬头左右打量，而后目光紧紧锁住一个身材娇小，正以一种奇快的速度往前走的人。

  是他！

  阮灵均抬脚就要追上去。

  只是这会儿西市的人实在太多了，往往是往前走了三步，又要被人群推回去两步。

  阮灵均好不容易走过这段人流密集之处，却已然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想了想，凭着脑海中最后一点记忆，阮灵均拐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才走了没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疑似偷了她钱袋的人躺在地上，双手抱腹，看模样是被人打了。

  阮灵均眨眨眼。

  白色锦靴，白色衣袍，衣角用银线绣了些纹样，头发都束着，用发冠固定好，垂了一段绿色的穗子。

  那人弯下腰，将钱袋从小偷手里拿出来，而后一步一步走到阮灵均面前，伸出了手，手心里放着阮灵均的钱袋。

  “阮姑娘，好久不见。”

  鸦青色的睫羽颤了颤，眼里忽而进了点点细碎的光，钟招慢慢抿开唇，勾出一个笑容。

  阮灵均愣在原地，好半天，才伸手将钱袋拿回来，“钟将军。”

  钟将军。

  钟招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以前有很多人叫他钟小将军，后来他官位渐高，钟小将军也变成了钟将军。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没什么不同之处。

  但是……

  他记得，她以前都叫他钟招的。

  用旁人的说法，就是没有尊卑。

  她叫他时喜欢第二个字微微上扬，好像这样能让他听的更清楚些，声音里永远都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热烈。

  七个月零四天。

  钟招突然发现，他们已经有七个月零四天没有见过了。

  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原来他不是无动于衷。

  细细算来，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久，可每一幕都那样动人心魄，经历了，就再也忘不掉。

  “我没有忘记你。”

  阮灵均一下瞪大了眼，刚想问钟招这是什么意思，就突然想起来，她走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小郎君，你不要记得我了。”

  所以他是在告诉她，他没有忘记吗？

  阮灵均红了眼眶。

  他们都不知道，她为了能再来上京，付出了多少。

  她不是小姑娘了，刚回越南时，阿爸阿妈就给她说了亲，二爷爷也说，那人很好。

  嫁给他，待在越南，生儿育女，她会一辈子快乐幸福。

  没人问她想不想要这份幸福。

  她任性了十八年，知晓阮氏辛秘后，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再任性了，可她还是由着心最后任性了一次。

  找了族长，求了阮知在三天，发了誓，最后陪着阮天成他们一同来了上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她说，她对上京熟悉，有她在阮氏其他子弟能少走些弯路。

  她说，她起码认识些人物，万不得已时，说不定还能帮上一点忙。

  她说，她被拘在越南太久，也想像个男儿一样出去闯闯天地。

  她说……

  她说了那么多，什么才是她真正要来上京的原因？

  在她说的那些话里面吗？

  阮灵均眨了下眼睛，本就溢满了泪水的眼眶不堪重负，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落。

  钟招一下慌了神，下意识想伸手拂去那滴泪，手快要碰上阮灵均的脸时又收了回去，而后从小心翼翼地递出一方绣着碧竹的巾帕。

  “阮姑娘……”

  钟招嘴笨，不会安慰人，连个“不哭”两个字都不太会说，只能慌张地递着巾帕，弯着腰一脸担忧。

  阮灵均看着钟招这般模样，眼泪流的更急，一边哭还一边摇头。

  “阮姑娘……”钟招往前走了一步，见阮灵均并未有反应，才慢慢的，将巾帕一点一点靠近了阮灵均的脸，在离脸前方一寸停顿了片刻，而后巾帕才落到实处。

  钟招一点一点，轻柔的，帮阮灵均擦着眼泪。

  阮灵均睁着一双兔子眼看着面前人。

  “钟招。”

  声音软软的，因为哭泣而带了一点沙，还是那样的语气，被别人听见要说一声不知好歹。

  钟招却一瞬间软了心，轻轻应了一声，心里也觉得，她理应这样叫他才对。

  “你说。”

  “钟招，”阮灵均打了个哭嗝，小脸有些狼狈，“我现在是罪人之后了，你要是娶我，以后仕途会受到影响的。”

  阮灵均这话不可谓不直白，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不觉得女孩说这些话会显得掉价。

  钟招也不这样觉得。

  他只是觉得，果然阮灵均还是那个穿着红衣，第一次见面就留下自己名字还让他别忘记她，张扬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啊。

  一点没变。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太师也不是。”钟招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丈夫与妻子本该一体，阮灵均如何，钟招就如何。”

  阮灵均眼泪流的更欢，而后上前一步抱住钟招，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喂，你不会见我第一面就喜欢上我了吧！”

  钟招一愣，手上还拿着沾了阮灵均眼泪的巾帕，面上先是一怔，而后是无奈，最后化成了些浅浅的笑。

  “是，第一面就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