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寮国亡 6k
作者:爱笑的暹罗      更新:2022-05-01 19:27      字数:6598
  山谷里。

  血液已经流灌刻文,血腥味早因风吹散去,趴在地上的姑娘手指微动,竭尽全力抬起头,望向那个石碑,小轿箱已经落在地上,其中的玉镯碎块已经成了碎渣。

  不知过了多久。

  郁欢才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穿透胸口的伤疤犹在,只是已经复原了,只留下疤痕,并没有伤及性命。

  她每动一下,骨节便会响动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是腐烂的味道,待她坐起身,适才看清山谷全貌,先前给予她吃食的那个怪人和在柳树下跟她对话的僧人坐在地上,尸体已经风干。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生死向来是大忌,以她的脑袋也参不透这一切,只是看着像是祭祀一般,她坐着休息了好一阵,才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木簪缓缓离去。

  这轿箱是宣佩玖送来的,有机会便去问他吧。

  至于三千念,她隐隐懂了,又毫无逻辑可言,只抛诸脑后,若有朝一日可以再遇先生,便把这些疑问问出口,得不到答案也无妨,这并不是她最在意的事。

  瀑布之下。

  郁欢洗净浑身污秽,穿好不知谁备在岸上的黑衣裳,携湛渊离去。

  在她离去后,一个僧人从树林里出来,念了句佛家俗语,而后瀑布的水流停止了,一个似大象又似鳄鱼的怪物的脑袋探出洞口,有一个人那么大的眼睛渐渐闭上了,那僧人亦然,生命在此消亡。

  铁围山后,也就是岐舌国,已是无人之境。

  郁欢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沿着原来的方向往回走,一直走上那条山道,直至山顶,她往下望了一眼,仍是一片云海,雾霭茫茫,除了最初听见的几声野兽的嘶鸣,距离很远,天地一片寂静。

  她没再管,速度离去。

  而此时的牟定城。

  正在经历着战争。

  三个月已过,寮军誓死反抗,两军不相上下,玄甲没有后援,但费蔺坚决不撤军,宁战死,也决不后撤。

  了无音讯的日子里,大家心里都有了答案,他们所敬畏的骠骑将军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死在了黎安的埋伏中。

  一腔热血为其洒,宁死也要给这一仗下一个结果,不仅是为了高义的将军,亦是为了国家的脸面。

  费蔺站在战车上,攥紧了手里的兵符,他的少年气少了许多,仿佛一夜间变了个人,恩不得报,他心难安,他永远也忘不了和郁欢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是那么的从容,还替他铺好了后路。

  以命换了他的安全。

  “尔等来迎将军归!”

  “尔等来迎将军归!”

  在战鼓敲响的前一刻,十几万大军不约而同地吼出这句话,这是他们在城中许下的承诺,现在他们来履行诺言。

  前线打得火热。

  而另一边。

  距离约定时间已过九日,离山最近的乡镇没有军队驻守,洛十一几次想强行掳走蒙珅,却一直没有机会,因为他被关押了,按理说他是不容易被关押的。

  奈何那日蒙珅泪眼婆娑地来找他诉苦,两人破例喝着酒,他也渐渐放下了心防,谁知道那菜里竟下了蒙汗药,药量还很足,难怪他问蒙珅怎么干喝酒不吃菜,蒙珅答说心系将军食之无味。

  “蒙将军,该出发了。”

  校尉张白劝道,他记得郁将军最后的命令,要他们打入黎安,寮国对于背部的重防在原先进入岐舌国的通道那边,他们是可以从这里直入黎安,只是结果如何,难料。

  看着愈来愈暗的天,蒙珅伸向头盔的手最终还是垂落了下来,“再等等。”

  张白理解他的心情,如此知遇之恩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只是,“寮国已经注意到这里了,再不行军,就没机会了,到时候连黎安都攻不进去。”

  蒙珅攥紧了拳头,“再等一日,最后一日。”

  “已经斩了一波斥候了,一刻都不能拖了啊。”张白摇摇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总不能连将军最后的命令都完不成吧,蒙将军,时不我待。”

  话音刚落,蒙珅的拳头已经挥到了他的脸上,“什么最后的命令!你在胡说些什么。”

  周围的副将想拦,终还是没拦,只是附和着张白的话。

  “是啊。”

  “将军的命令都完不成,我又有何颜面面见将军。”

  蒙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仿若坠入冰窖,冷得让他难受,“整军,一个时辰后朝黎安出发。”

  张白从地上站起来,捂住正在流血的鼻子,“是。”

  副将张丛问道:“那洛十一当如何处置?”

  “关着。不随军行。”

  蒙珅拿起头盔戴好,没有丝毫犹豫,他知晓洛十一是郁欢留给他的保命符,但他不要,他不会临阵脱逃,他拜入郁氏门下,此军攻入黎安,世人皆知是郁欢的功劳,纵然丢了命,亦无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寂静。

  ....

  郁欢先是去了一开始在山上驻扎的营地,发现没有人便又往山下走,她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时间当是没过多久,玄甲军贸然离开,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暴露了,凶多吉少。

  天色昏暗。

  当她走到山口。

  一个醉汉的身影撞进她的眼帘,那人提着酒壶,走路摇摇晃晃,就在山口处徘徊。

  “末。”

  清丽的嗓音熟悉的称呼在耳边响起,郁末还以为是自己醉了又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看见姑娘从对面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郁欢又唤了一声,“末。”

  不是幻觉。

  酒顿时醒了,郁末百感交集,所有的感情只汇聚出一句话,“你回来了。”

  “嗯,我没事。”

  郁欢对上他的眼眸,他的手上还包扎着纱布,不知又是去哪打架了,“蒙珅呢?出什么事了,怎么撤军了。”

  郁末讶然,“三个月了,你还没有出来。”

  闻言郁欢亦是惊讶,时间竟过去了这么久,三个月不吃不喝她还是人吗?那里边当真是有古怪,只是她也不清楚,反正活着就好,“军情如何。”

  郁末:“刚走。”

  郁欢:“在等我?”

  郁末:“是,都在等你。”

  郁欢:“蒙珅呢?洛十一带他离开了没。”

  郁末:“大军刚出发,洛十一被关起来了,现在还被关着。”

  “糟了。”

  郁欢暗道一声,忙往山下的村落狂奔,在路边瞧着一匹马便牵了来,临行前吩咐了一声,“事态紧急,你去把洛十一放了,可以慢慢回京了。”

  说罢一甩缰绳,一骑绝尘。

  郁末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打起精神朝地牢走去,正常情况下他打不过洛十一,身上的好多新伤就是和洛十一打架落下的,看守被药晕的洛十一,他是不二人选。

  虽然她回来了,但仍不能减轻他对洛十一的怨恨。

  快马急鞭。

  约莫一个时辰,郁欢便追上了大军,只是可怜她座下的这匹年迈的老马被累死了,大军正在设伏,商定战术。

  守营的将士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瞪着眼睛,嘴巴张到快要塞下一个鸡蛋。

  都来不及通报。

  露天的山地处,众人对着急行的脚步声拔出了剑,严正以待,外边的将士没有任何声音,难道是被发现了?

  “将军!”

  “郁小姐!”

  众人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惊讶的不得了,连剑都忘了收回鞘,蒙珅更是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疼痛传来,他那颗心狂跳不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念着时间已过约定,郁欢没心思管这些家长里短,问道:“此距黎安还有多远?”

  张丛最先回过神来,“二十里,唯有一处小镇,哨兵回报已无人,寮国后方重防已经在回城途中,若现在行军,可赶在他们之前。”

  郁欢颔首,“一个时辰后行军,还是由蒙珅领军。刘桓呢。”

  她望了眼张丛,面容有几分熟悉,很像一个人,但也只是像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将军啊将军,我就知道,您福大命大,那般怪蛇都能杀死,怎会折在那岐舌国。”

  正是刘桓,他已叛变,可没了大用处,在军中就只能做割马料的活,而且这些小将领特别是蒙珅对他的态度特别不好。

  人都是想抱大腿的。

  “行军时你跟在蒙珅身边。”郁欢止住想要训斥他吵闹的冲动,关于那山后的怪物她还有些要问他,若真有驯兽师驯服了那种凶兽,玄甲国想要接手寮国只怕要在后方设重防,她继续道:“探寮一战该了结了。”

  蒙珅叫住她,“您要去哪?”

  “履约。”

  郁欢丢下两字,迈步离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没有徒步,而是换了匹战马,行到黎安城边,便隐入了黑暗中。

  黑色的衣裳和这个夜色完美得融为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经过了一只乌鸦。

  王宫。

  宇文镛信笔书写着圣旨,待后方军队回京,他便要带人撤离黎安了,和玄甲正面对战,这三月里,守在封口的将士时有回报能听见山林里的野兽声,震耳欲聋直破九霄,不用想便知是什么怪物。

  宇文家族世代只有一子坐皇位,剩下的同胞皆是送进了铁围山后,这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与岐舌国的交易,以血脉镇妖兽。

  闻说那妖兽四不像,高有几十丈,一个深渊巨口可吞万物,从前那里很安静,如今连连发出兽吼,可见妖兽已苏醒,郁欢仍未出来,看来国师错算了。

  而这样的凶兽,还不止一只。

  一盏烛台忽地灭了。

  紧接着,又灭了一盏,又一盏。

  宇文镛大惊,正要传唤外边的太监,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现在赴约,不算迟吧。”声音落下,捂嘴的手也松开了。

  “你真的出来了?”

  “是。”郁欢不知何时又到了他的身前,似那鬼影,她拿起才写了一半的圣旨看了看,随机道:“岐舌国已经灭了,风沙都将城邦的痕迹掩盖了,除了几个老道,我没再见着什么人了,而那几个老道,也已经死了。至于怪物,我只见着了一只巨蟒,不过已经被我斩杀了。”

  “国灭了?”

  宇文镛惊讶,虽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莫名相信她的话,“可最近还是能听见那里边传来莫名的吼叫声。”

  郁欢挑眉,“你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该你履行诺言了。”

  沉默。

  郁欢信手点燃一盏油灯,而后退至软榻,慵懒地往上一躺,“不急,降书慢慢写,只是算算时间,一个时辰内玄甲军当入城了,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是和你做交易才拿下这场仗的。”

  宇文镛心领神会,“哪个方向。”

  郁欢:“东南。”

  她打了个呵欠,看着他提笔在桌上写字,不消一会打开殿门,隔得不算远,但仍能听见他在吩咐太监将这圣旨加急送往回城的大军中,以及将另一封圣旨送往牟定。

  殿门关上。

  宇文镛复身坐下,又开始书写,降书一递,寮国不复,他的命也该到头了,只是临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把妖兽的秘密说了出来。

  “当是驯兽师,只是他们应该无法离开铁围山,没有食物,会饿死的。”

  郁欢并不知道她离去后的事情,道:“这里将是玄甲的国土,一切事帝国自会处理,不用你担心。离离百姓,一视同仁。”

  “望是我宇文家杞人忧天了。”宇文镛哀叹一声,天还黑着,他希望快些见到黎明的曙光,这样,他还能再看一看自己以命相护的百姓,看一看这困住了他一辈子却又让他念了一辈子的黎安,“愿以我身换寮民平安。”

  狼毫放在笔山上,玺印一盖,大局已定。

  这句话让郁欢的心一顿,那些破碎的他人的记忆又涌现在脑海中,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老僧的话很对,她报仇的方向错了,无辜之人太多了,她分得清吗?

  可她回不了头了。

  十年啊。

  大殿静谧无声,仿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沉默了不知多久,郁欢开口道:“或许,我们还能再做一场交易,可能能够留下你的命。”

  她见识了寮军拼命反抗的决心,见识了寮民的流离失所,见识了寮君的仁善,这是玄甲没有的,帝国虽强,内在却坏掉了。

  就像她一样,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宇文镛摇头失笑,“不用了。”

  降后,他的命会丢,朝中忠臣的命会丢,但为了百姓,无怨无悔,寮国终归没有和玄甲国抗衡的能力,兵力早已去了一大半,殊死反抗只能偷得一些时间,待玄甲再次拨兵,国家只会比现在更惨。

  若留下他的命,朝廷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制,这不值当,甚至会让很多无辜的人替他赴死,就像他小时候太傅所说的,君应担责,应立于万万民前。

  郁欢不懂,“为什么?”

  宇文镛:“因为我是他们的君主。”

  天光划破黑暗。

  黎安城中的兵马声很乱,应是玄甲军入城了,百姓骚动,整个王宫也开始闹起来,那些妃嫔不顾仪态跑来求见,更多的则是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殿门迟迟不开,妃嫔四散。

  只有一个女人一直在门口站着,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容不迫,只是时而朝着宫外的方向望去,眼里流露出几分心疼。

  首领太监也没有离开,只是佝偻着背站在这女人身旁,“王后。”

  这便是宇文镛的发妻,青梅竹马走至如今,恩爱两不疑,“寮国亡了,小凳子,你该走了。”

  首领太监摇头,也只有王后还会再唤他小凳子了,“奴才自幼伺候王上,宁死,不逃。”

  殿门打开。

  宇文镛从里边走了出来,没有帝王架子,先是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再牵着王后的手,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眼神替他们告诉了彼此,生死相依。

  他们就像普通的一家三口,慢慢地行走在宫道上,一直走啊一直走,四窜的百姓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着他们,直到走到城门口。

  寮军在昨夜便已归降,蒙珅带领那将近一万的残军直入黎安,守城禁卫皆已伏诛,官员们被囚禁在城门口,倒也不算囚禁,只是把他们聚在一处看押着。

  郁欢的身上沾了些血迹,只是在黑色的衣裳上看不出,她站在城墙之上,寮国的旗帜已被她折断丢在一旁,玄甲的旗帜高悬,她就那样站着,站得笔直,站得高高的,静静看着缓步走来的那三人。

  小凳子捧着瓷盘,上边放着玉玺册印以及一道圣旨,趋步跟在这一家三口的身后,最后站在城墙之下,高声念着这封降书,所有的罪过皆揽在君主之过,愧于百姓愧于将士。

  ——“寮国,降。”

  随后,小凳子掏出袖里的匕首自刎而死,“王上,奴才就陪您到这了。”

  郁欢至城墙一跃而下,正好坐在马背上,一拉缰绳稳住躁动的马儿,而后命蒙珅率军留守黎安,而她则是带着一千将士押送宇文镛和一干降众回京。

  即时出发。

  原又是冬季了,天寒,落起小雪。

  囚车里,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风吹和饥饿让他的身体有些抗不住。

  其实有献降之仪,宇文镛也可以不死的,可因为交易,他不得不死,又加寮国殊死反抗,致使武都大败,让帝国威严尽失,这便不能称之为献降了。

  谁也不知道寮国为何突然大败。

  只知道主战骠骑将军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途中。

  距离牟定还有两日路程。

  全军休息时。

  郁欢打开囚车,取了裘衣覆在小男孩身上,他终究还是熬了过来,他伪装着自己尽量让自己不要流露出害怕的情绪,可一个小孩的演技很拙劣,他知道将会发生不好的事,他很害怕。

  王后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低声唱着民谣,可那声音一颤一颤的。

  路过某城时郁欢在铺子里拿了些糖果,一路走来,降众更多了,皆是太守或将领一类,寮国败局已定,他们的命注定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有一句俗语叫斩草除根吗?”郁欢说了句很傻的话,把兜里的糖果递给小男孩,周围的人已经遣散了,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只要到了牟定,便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舟车劳顿,宇文镛已不复之前的雍容,虚弱地睁开眼,“让他在街边流浪乞讨,让他背负仇恨过一生,算了吧。”

  “帝国已无能人,相较之下我更倾向于附属国的方案,但如此一来,朝云国必生不满,天下大乱我不在意,只是乱世求生太麻烦了。须句京将乱,这场仗是我撺掇的,仅为一己私欲,我可以保下她们娘俩。”郁欢平静地说着,又塞了颗糖给小男孩,“你恨我吗?”

  小男孩攥紧糖,没有说话。

  宇文镛不禁失笑,“你心软了?修罗杀神也会说这样的糊涂话,你是怕我临阵把事情说出来吧,你放心,君子一言。”

  “是,我心软了。”郁欢毫不避讳,直白地说道:“你的死局已定,我不会节外生枝,纵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也会毁坏和平条约,我只能保她俩像个平凡人一样留在我身边。”

  宇文镛抬眸,“为什么。”

  他自然是希望妻儿可以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