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7k字
作者:爱笑的暹罗      更新:2022-05-01 19:27      字数:7987
  月色下。

  郁欢拆开信封,字写满了整整三张纸,是在讲述一段冗长的故事,故事有些沉闷,却很能牵动心绪。

  在这样的寒冬,哪怕没有下雪,地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祖父...”

  姑娘喃喃唤道,纸张已经被捏成一团,她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也不知疼痛,那双眼里的寒意瘆人。

  像是为了应证故事的真实性,还特意附着了一幅女人的画像,身姿绰约的美人倚在海棠树下,扎着牛角辫的小女孩在扒拉泥土。

  过往祝靖寒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明白。

  燕凡的那句“别说”,说明他和她有同样的猜想,只是两人都不愿意去相信,不敢信,可是抛去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难以置信,都是真相。

  油灯初起。

  烛火摇曳。

  姑娘细心地擦拭着手里的月刃,刀身映射出她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却仍能感觉她在笑,是种前所未有的气质。

  她就是个疯子,满眼疯狂,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细声细气地说道:“狩猎者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死在猎物手中。”

  仇恨淹没了她。

  就像黑暗在灯芯燃尽那一刻彻底吞噬了天地。

  可此时又有个人影在拽着她理智的那根弦,试图将她从仇恨里拉出来。

  天光沉浮,一夜无眠。

  钟楼的鼓声叫醒沉睡的人们。

  妆奁被拉开,一只银镯子安静地躺在里边,说是镯子又不像,因为它已经被外力掰地笔直,郁欢伸手拾起,搭在右手上,用力将其恢复成原样。

  那些破碎了的失了光泽的玉碎片,终是无法复原了。

  此时,珠帘轻晃,一众宫女捧着一件朝服进来,细心展开,深蓝色的朝服更有沉稳的味道,其上什么也没有绣,虽为将军,有品级有实权,但在这场战役没有结果之前,这个官帽也是随时可取的。

  郁欢信手拾过一旁的水苍玉,漠然道:“更衣吧。”

  笼冠绛纱袍,金腰带碧玉,这匆忙赶制的朝服仍旧宽松了许多,穿在身上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感觉,但硬生生被那股阴冷的气质给压了下去。

  芹嬷嬷在一旁感叹道:“历来没有女子进前朝,您开了先河,奴婢想象着您身穿甲胄策马奔腾的模样,当真是风华绝代。”

  “是吗?”

  郁欢遥遥望着镜台,仅一眼,便迈步离开。

  顾修远在大门口等候着,等她一同上朝,见她徐徐走近,脸色有几分憔悴,眼里的红血丝骗不了人,他关切道:“没睡好吗?”

  郁欢摇头,没有说话。

  她的睡眠愈来愈少,几乎又回到了初回京的那段日子,整夜整夜睡不着,心里在烦躁,就像伍冥说的那样,只有血腥才能平静她的怨恨。

  积怨愈来愈深,到了如今,竟比从前的怨还要多,赤裸裸的真相摆在她的眼前,逼她直视逼她面对,她逃不了。

  “你想要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顾修远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也蛮憔悴的,从前他觉得苍天眷顾给了他和心上人在一起的缘分,可这缘分却抓不住,“这一走...”

  郁欢抬眸,“殿下多虑了,臣只是在为国事烦忧。”

  前世的那场大火肆虐,所谓的变数纪青,伍冥的那句回不去了,以及那段故事,让她看不清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迟迟不敢走。

  金銮殿。

  百官跪拜,陛下坐在龙椅上,江山尽握。

  ——“宣,骠骑将军觐见。”

  其娇小的身形和不合身的朝服都在自身气场的影响下变得很合适,除了那张精致妩媚的脸以外,看不见女儿家的形象,她走得很稳,不急不徐,最后在阶梯前跪下,行叩拜礼,“臣郁欢,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探寮一战,可有把握?”陛下问道,手指轻动,昀溪便心领神会,他拖着玉盘,玉盘中放着一个檀木盒子,慢慢走下去。

  郁欢抬头,坚定道:“臣必不负所望,此乃数年来的第一次宣战,在于扩张领土,更在于扬帝国之国威,要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心彻底消失,玄甲仍是诸国不可冒犯的天国。”

  她没有去看那檀木盒子。

  陛下连赞几声,“朕在这里等你回来。”

  说罢,让她平身,允她接过檀木盒子,里边正是半块虎符,不似寻常兵符,此符可调令半壁江山。

  百官见识了陛下的偏宠,也见证了第一个女将军的诞生。

  他们的异议早已因为很多原因被压下,更多的是在这女子身上看见了上柱国郁掣的影子,将门虎子。

  只有燕凡眼含热泪,心底的那根弦被触动。

  下朝后。

  宫门口。

  郁欢叫停林弈孚的马车,而后登了上去,她的身后是尹信文佟彬一众,但她仍没管这些诧异的眼神。

  马车内,一壶清酒两个杯盏,似是早有预料。

  林弈孚斟满酒,笑道:“这一杯酒,给你送行。”

  郁欢接过,没有犹豫一饮而尽,道:“老谋深算,时至今日,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是井底之蛙,窥得一角还以为窥得天下,您呢?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一开始便知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

  林弈孚没有笑,只是提着酒壶倒酒,边倒边说:“未出世的孩子当真是很容易做文章,若在你收敛锋芒之时,也许那句话我还品不出意思。”

  “哪句?”

  郁欢疑惑了,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待我再回京,你我依然是敌人。林相,一生都活在算计里,您不累吗?”

  酒已倒满,林弈孚轻声道:“人生如棋。”

  马车缓缓停下。

  郁欢掀开车帘,回望了他一眼,“会变的。”

  她走下步梯,昂首望着眼前的大门,郁氏的门匾经过无数风雨依旧如新,燕诚贞和郁安歌站在屋檐下等待着。

  “欢姐儿。”

  “大姐姐。”

  两声呼唤,让姑娘被乌云遮住的心瞬间敞亮,她宠溺地揉了揉怀中小姑娘的脑袋,柔声道:“还是那么没规矩。”

  三人谈笑走进府,她先去换了身便衣。

  府里已经摆好宴席,只邀了熟悉交好的人,这场宴为送行,取道羟羠自然不能浩浩荡荡地出发,三千骑兵已在凌晨离京,作为主帅,在晚上出发,另拨一支兵往陇西方向走。

  郁宽仿佛老了许多,他一直在错怪郁欢,沙场凶险,他也怕她有去无回。

  郁老太太本就有病在身,这打出来的荣耀她宁肯不要,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这个孙女却还要走那条路,她如何不痛心。

  她叹息一声,“早日回来。”

  “会的,祖母。”

  郁欢应道,一顿饭,大家都在假装轻松愉悦。

  临行。

  燕诚贞眼含泪水,问道:“我想跟你一起去,这场仗要打太久。”

  一如前世那样,固执地站在树下,非要跟她一起走,只是今非昔比,很多事都不能再胡来。

  郁欢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傻子,乖乖呆在京都,我保证安然无恙地回来。”

  “拉钩。”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伸出小拇指,一幅要哭不哭的模样,着实可爱。

  “好。”

  拉了钩,定下约定,在以后的某一天,三人都要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

  .....

  巳时五刻。

  马车正顶着寒风在街道行驶,将要去到约定的别苑,此时,一个穿着破烂浑身脏污的乞丐拦在路中间,马车刚要绕道而行,那个乞丐却扑了上来。

  “....小姐...小姐...”

  乞丐哭喊着,在这样的冷天她穿得这么少,快要冻死了,无所谓了,反正她这些日子来活得凄惨,还不如死了快活。

  有些事错了,便再也回不去了,悔恨终生。

  “小姐,我只是想来见您最后一面。”

  她跪在车前,引得街坊注目,可她还是不曾起身,哆哆嗦嗦的,坚持把话说完,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巾帕,那巾帕很干净,和她本身形成强烈对比,“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可您的路还长着,我知错了,可也明白都回不去了。”

  那巾帕上绣着一株海棠,还有平安喜乐四字。

  车夫掀开车帘,得以让郁欢看清眼前的情形,寒风猎猎,天地一片寂静,周遭没有多少摊贩,这条路有些偏的。

  她仍高举着巾帕,哪怕整个手腕暴露在空气中,冻地发丝都结出露珠,还是没有收回手,“不求您垂怜,世事如此,毫无怨言,只想再看您一眼...就想再看您一眼。”

  车轮滚动起来,距离她一尺而过。

  她就那样跪倒在风中,满脸泪水,却又带着凄惨的笑容,可她依然高举巾帕,不让它沾惹上半点尘埃。

  似乎,命也就到此了。

  有人从风雪里走来,把狐裘覆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桑。”

  手里的巾帕被郁欢接过,指腹摩挲着那朵海棠花,平安喜乐四个字绣得歪歪扭扭,还有血迹沾在上边,“我这人从没原谅过什么。”

  阿桑冷得打颤,那狐裘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大的温暖,可她仍旧觉着满足了,“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没想过要您原谅....只是听说您要去打仗了....我想着...可能再也看不见您了。”

  要打仗,赋税便更重了。

  她是叛主的奴婢,卖身契都签过了,没人要的,她的日子是过不了的,有些银子也过不下去的,这场寒冬她是真的挺不过去的。

  她一直都在离郁府最近的那条街道上乞讨,今日得见郁欢回府,这才一直追着这马车,想着反正也活不过去了,便取近道,终于拦在了马车前。

  就让她最后看一眼吧。

  这个给过她温暖的小姐。

  此时,钟楼的钟鼓敲响,提醒着时间已到午时。

  郁欢叹了声气,取下腰间的钱袋,丢在地上,本欲直接离开,却还是顿下了脚步,“你恨我吗?”

  阿桑没有伸手捡那钱袋,欲语泪先流,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错的是我,背主的是我,贪生的也是我,我怎么会恨你呢,我没有理由恨你。应该是小姐您,恨我吗?”

  那番供词可叫郁欢前功尽弃,还可能让她丢命。

  郁欢没有说话,因为她没什么感觉,她这一生恨得太多,每一件的背后都比这事要惨烈千百倍。

  “您恨我吧,至少这样您还能记得我。”

  阿桑低语道,狐裘的余温已然消散,可她却能闻见其上的檀香,多么熟悉多么安心,“小姐,您要平安啊...”

  这是她这生最后的一句话了。

  郁欢垂下眼眸,看着一动不动已经冻死的人儿,眼里的冷漠消减了许多,她喃喃道:“我还是不懂得原谅。”

  信任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回去了。

  人生的选择错了,分道扬镳后便不该见面了,错不能回。

  她握紧手里的巾帕,朝路边人招了招手,一个壮汉打量着她的穿着,纠结了一瞬间便站了出来,“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郁欢指了指地上的钱袋,淡淡道:“拿这钱买口好棺,帮忙葬了,剩的,当作劳工费。”说罢她转身离去。

  那狐裘,也不知会不会被这壮汉私吞。

  也许,只是把她丢到乱葬岗就完事了呢,谁知道呢。

  车轮重新滚动起来。

  拐过街角时,一只手探出车窗,一张巾帕随风飘落,落在地上染了尘土,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前有个至死都不肯让它染脏的姑娘。

  春江水暖。

  竟是约在了这里。

  郁欢迈步走进去,小厮不似从前那般热情了,如对待其他客人一般平常,静静引着路,待到一处包厢,便退了下去。

  “久等了。”

  姑娘不痛不痒地道了声歉,随即在桌前坐下,屋里没有伺候的人,她座前的茶已经凉了。

  佟彬问道:“看样子你和林相有交好的意向,那户籍的事?”

  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张灵明也下狱了。

  “先摁下吧。”

  郁欢揉了揉冰凉的手指,缓缓道:“祝老昨日给我送了封信,那个故事里有荀学士有祖父,还有一个女人。”

  尹信文微怔,叹息道:“那是你母亲。”

  郁欢丝毫不觉得意外,继续说:“一直以来我对母亲的事都没上心过,逝者已矣,尹叔叔,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您应该知情吧。”

  燕凡却是摇摇头,替尹信文回答了,“不,除了死去的人,没人知情,都是猜测。你母亲是朝云国民,你不要想太多了,草木皆兵不是好事。”

  “草木皆兵?!”

  郁欢冷哼一声,不自觉拔高音量,本温暖的房间顿时寒了不少,“数年过去,到如今还没了结,他们非但不想掩盖过去,还试图让过去重演,郁氏曾经扮演什么角色,现在的我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佟彬一脸懵逼。

  尹信文安抚道:“我会护你周全的,无论发生什么。”

  “奸臣当道,忠臣皆为弃子,这样的世道未免太可笑,助长奸臣气焰,打压忠臣,只是为了聚拢皇权,这便是君,只要皇权不覆,什么都无所谓!”

  郁欢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那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场空罢了。”

  沉默。

  无言以对。

  此时,房门被推开,一个健硕的老人走了进来,他边关门边说道:“欲望迷人眼,抛却这些,我们看见的是玄甲和朝云的博弈,玄甲始终棋差一招,无法挽救,只能独善其身罢了。”

  “这和朝云又有什么关系。”

  郁欢拧眉,“这天下打不下来也要打,东西盘踞,两国都不会逾矩,一个寮国还不能和朝云抗衡,便再往北打。”

  “唉。”

  广文打量一阵,确定没人偷听后,才说道:“斗在人心,不在战场。你能看出来的,我难道看不出吗?可为什么我一直选择中立,因为该现世的东西还没出现。”

  他指的是陛下和太后的拉扯。

  郁欢:“什么东西。”

  “不知道。”

  广文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明黄色的东西,震惊了众人,“只有等那个人出现了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这所谓的和平里,先帝付出了很多,郁掣还是别人,都是牺牲品罢了。”

  那东西便是消失的密诏。

  尹信文急忙拿过鉴别真假,以及看上面的内容。

  郁欢却道:“便是先帝逝世距离我祖父离世也有数年,何为牺牲品,呵。那如今呢,何为边城可下寮国不可破。”

  “陛下很像先帝,心像,做法也像。”

  广文叹道,“只是陛下如今的做法,我也看不懂了,此战,你能打成什么样便打成什么样,何需庸人自扰。”

  燕凡震惊地念着密诏上的文字,“太后辅政,待嫡子顾琛至弱冠之年即位,持尚方宝剑如朕亲临。”

  “尚方宝剑失踪了?”

  佟彬心一颤,那他在奉天殿里看见的是什么,“顾琛,从未听说过天家有这号人。”说着,他忙探头去看密诏上的印章,假不了,“那陛下的位置...岂不是...”

  在这件事上郁欢却是很有把握,“时隔数年时过境迁,便是有这密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广文却不知真正的嫡子已经身死,忧心道:“不,太后如此执着,此事必然掀起欣然大波,今日我带它来,是想转交给燕将军,一来可为燕家做个护身符,二来,申盼已经藏不住了。”

  燕凡颔首,明白话里深意,功大于过,以此求个免死金牌还是不成问题。

  郁欢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没人见过申盼。”

  “可你见过高霖。”

  广文无奈地摇头,叹息中满是疲累,“我也见过高霖了,申盼便藏不住了。在这潭湖水中,百官皆是鱼,而你就是那个饵。”

  他的去向在郁欢向陛下道出高阳的女儿还在人世时便被监控着了。

  郁欢微怔。

  想起和陛下的赌注——空诏,这位君主愈发不可信了,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她为饵,若是让所有人都坚定是空诏,那这道真正的密诏就成为了假诏书,谁拿谁死。

  好在,还不晚。

  密诏的事还是个秘密。

  屋里一片死寂,都在思索着,都试图看清这场迷局。

  只有佟彬在发问,“尚方宝剑失踪了?”

  广文:“不知道。”

  “传闻尚方宝剑乃是一珍惜青石所著,坚硬无比,世间无可断他之物,这样的至宝...”郁欢眯了眯眼,“若有机会,我试上一试,便知真假。”

  “嗯。”

  广文起身作退,“今日我没来过这里。”

  说罢,开门离开。

  而屋里剩下的四人则是大眼瞪小眼。

  尹信文率先打破沉默,“你已和太子结亲,有些事应该换角度思考。”

  从前天家和她是君臣,现在天家和她是一体。

  郁欢饮了口凉茶,没有说话。

  又尬住了。

  燕凡苦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今日本就是为你送行而来,干嘛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来来来,祝你凯旋归来。”

  佟彬忙举起茶杯,“是,我还等着和你饮那一坛酒呢。”

  郁欢无奈,这群长辈啊,真是...

  她举杯,“待我回来,好酒相待。”

  笑声连连。

  先前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

  尹信文先行离开,不出半盏茶时间佟彬也起身作退,只剩下燕凡还没走,终于他卸下了满身的戒备,袒露出真心,“眼睛很难骗人,那臭小子想随你一起去,你不肯,一面是担心他的安危,一面是担心燕家的处境,其实不是吧。”

  他笑了笑,继续说:“燕家的处境压根没你说得那么艰险,你也清楚,燕诚贞什么样陛下知道,他不在乎的,所以,为什么呢?”

  郁欢低垂着眼眸,温声道:“荣城一试,君心难测,我不敢冒险。”

  “你在说谎。”

  燕凡笃定道:“荣城一试,试的是郁家和燕家的关系,不是燕家的忠诚,陛下看重的是你的狠,只有冷漠至极的人,才能算无遗策,才不会感情用事。”

  郁欢抬眸直视他,“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呢?又何必陪我演上这么一出戏呢。”

  这出戏,是指刚刚的争吵。

  她故意指出阴谋的背后还有人,转移尹信文和佟彬的视线,这两个是绝对的忠臣,所以对陛下不会有叛心,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林家身上,而她和林家的账势必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于是她让他们从这摊浑水里脱身。

  “以尹信文那护犊子的性子,肯定沉不住气,佟彬又是个有些蠢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可他们很容易方寸大乱,白白牺牲太可惜。”

  燕凡毫不避讳地说,“我也一样。”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郁欢睫毛颤了颤,她端详着手腕的银镯,偏执道:“该死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那是我的仇,和他们无关,权力相争尚可依,但我已经爬了起来,不用再连带着他们了。”

  就像她对伍冥说得那句话一样,她只求身边人圆满。

  在她还弱小时,她可以依靠着尹信文慢慢成长,可以利用佟彬来凝聚自己的势力,可现在大势已定,她不在需要了,再绑在一起,反而会连累他们。

  燕凡叹了声气,“你知道吗?你看尹信文的眼神和看我时的眼神如出一辙,里边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情绪。”

  郁欢抿唇,没有说话。

  “是愧疚。”

  燕凡默默饮了口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抚,道:“虽不知道这份愧疚从何而来,但我希望你能无愧于心。你和燕诚贞两小无猜,情同亲兄妹,在我和尹信文这里,你又何尝不像我们自己的亲骨肉呢,便是你不似如今,仍是那个花痴,我心亦同。”

  说罢,他迈步离开,走至门口时,他还留了一句话。

  “对于那两年里燕家对你的疏离,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门关上。

  屋里。

  一直没有转身的人坐得很端正。

  寒风透过缝隙钻了进来,看见被视为冷漠的杀人刀的姑娘泪流满面。

  ——“我这人从没原谅过什么。”

  这是她对阿桑说的话,也确实如此,她这人,无论前世今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任何错误都不会因为弥补而原谅。

  池林一战,是她对燕家的心结。

  因为那两年的疏离,她总是把燕家和燕诚贞分开看待的,所以怀化大将军燕凡只是她仕途上的对手而已,该除必除。

  可是回首再望。

  似乎那两年,燕家只是不许燕诚贞和她来往而已,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之事从未做过,便是相隔两年,世人仍还记得燕家那位独子对她郁欢是言听计从的。

  从郁辞被污蔑一事管家的态度便能看出来的。

  原来她眼上蒙着的布从未揭开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