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很热闹。

  每个人都在说话。

  二三十个人同时说话，想不热闹都不行。

  不过，沈老太君一开口，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沈老太君道：“你想不想杀楚天？”

  沈老太君没有指名道姓，但任何人都知道沈老太君问的谁，因为沈老太君还浑浊的眸子，忽然有精芒闪过，本来看不清的沈老太君似乎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正看着无垢山庄庄主连城璧。

  其他人也一同看向连城璧，其中有些人呼吸也有些急促了，显而易见连城璧的答复自是万分重要的。

  连城璧平素不喜和人交谈，但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无论出现在哪里，他总是能鹤立鸡群。

  会客厅中的所有人都是非凡之辈，可连城璧在这所有人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令人一眼就看得见他。

  他只是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袍，腰束玉带，头戴铜冠，全身上下并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装饰，可便是这种很随便的打扮，却已令他几乎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如果没有秋水清以及慕容秋荻，他肯定是此时此刻最备受瞩目的焦点，当然沈老太君一开口，连城璧也就成了唯一的焦点。

  连城璧几乎在沈老太君问出口之后，便给出了答复。

  连城璧虽然平素言语不多，但他不是个不懂得说话的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谈吐言辞都很不凡。

  他对沈老太君的回答很是直白，并没有拐弯抹角：“我不想杀他，只想从他手里拿回割鹿刀。”

  沈老太君笑了，会客厅中大部分人都叫嚣要杀了楚天，说不想杀楚天的人实在不多。

  笑声之中，沈老太君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杀他？”

  连城璧道：“自楚天踏足江湖以来，虽然还不足一年时间，所杀之人或许比许多在江湖上混迹一辈子所杀的人还要多，可纵观他所杀之人，除非迫于无奈，几乎从不乱杀无辜，这样的人不该死。”

  徐青藤有些不乐意了，冷声道：“连兄的意思，厉刚兄就活该被楚天所杀吗？”

  连城璧还未说话，自从抵达沈家庄之后，便言辞极少却是万众瞩目焦点的秋水清忽然冷声道：“说实话，这一趟除了到沈家庄拜见沈老太君以外，我也有杀人的心思。”

  徐青藤心头一惊，道：“水清兄要杀什么人？”

  秋水清道：“厉刚。”

  徐青藤动容道：‘为什么？’

  秋水清淡淡道：“厉刚外号见色不乱真君子，只可惜他对不起自己这个外号，近五年以来，至少有十七名女子被厉刚所侮辱杀害，这其中便有孔雀山庄的一人。”

  秋水清那出一本厚厚册子，双手送到沈老太君手中。

  沈老太君翻了翻，没有说话，便递给其他人一一传阅。

  这上面记载的正是厉刚这些年来所行之恶事，而且令人动容之处在于，其中有即将公认为萧十一郎所犯下的惊天恶事，居然是厉刚所谓。

  最近的一件居然发生在半年前的济南城外的萧家庄。

  徐青藤、柳色青、杨开泰他们本来还打算对厉刚说话的，可看见这些真凭实据，也怒容满面，愤恨不已。

  他们实在想不到厉刚居然是如此小人。

  秋水清淡淡道：“在下不止有证据，而且还有人证，我笃定厉刚必然会来沈家庄观礼，因此让人秘密护送他们来到济南城，要指证厉刚，只可惜。”

  接下来秋水清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重。

  本来是商议楚天的事情，居然转到了厉刚身上。

  不过随着连城璧再一次开口，这凝重的气氛消失不见了。

  连城璧道：“虽然我想得到割鹿刀，但并没有把握。”

  这一番话令人有些动容。

  连城璧是公认的天才，六岁就有神童美名，十岁剑法已登堂奥、十一岁时就能与自东瀛渡海而来得一刀流掌门人太信玄机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

  虽然自十七岁时，便已极少人见过连城璧出手。

  可连城璧十四岁便为了还无垢山庄周边五百里一片安静，便曾亲自出手，剿灭四周的山贼匪寇，用了不到两年，四周的三十七路匪首全部被连城璧所杀，自此之后无垢山庄周边恢复太平。

  传闻这些人身上伤痕极少，有些人的身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因此又有传闻连城璧的一手剑术造诣实在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足矣名列江南一带最顶尖的剑客。

  这样一个自幼便荣光加深，从未有过一败的名门子弟，居然在没有与对手交手之前，就坦然承认没有把握，这如何不令人动容呢？

  众人只是动容，却没有任何人认为连城璧浪得虚名，只是奇怪而已。

  沈老太君似乎也有一些奇怪，对这位她颇为看重的后生晚辈道：“连你都没有把握？”

  沈老太君几乎问出了所有人的心思。

  连城璧说了一句更惊人的话：“我曾见过他和开泰兄的交手，发现他的剑术造诣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且似乎并没有发挥出他剑法真正的威力。”

  铁君子杨开泰听到连城璧提起自己，老脸一红。

  他在厉刚被杀的第二天就找上楚天的。

  一方面是因为为厉刚被杀愤愤不平，另一方面则或多或少有风四娘的一些原因。

  他从赵无极等人哪里得知楚天帮风四娘夺刀的事情，而他本身就对风四娘情有独钟，因此便找上楚天。

  杨开泰在武林六君子之中实力并不在厉刚之下。

  他是少林门下的俗家弟子，而且被传授了少林派威力极大的少林神拳，而且足有七八分火候。

  这一战许多人来看了，不少人都为杨开泰鼓劲，可结果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杨开泰才刚打出一招罗汉伏虎，楚天就一剑刺来，结束了战斗。

  那一剑其实并不怎么快，只不过剑光飘忽闪烁，不可捉摸。

  杨开泰看不出剑往哪里刺来，因此难以抵挡，只好向后撤退，可料想不到变化莫测的一剑居然化作一点剑芒戳至，在杨开泰胸前留下了一点鲜红。

  杨开泰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已回鞘。

  仅一招，杨开泰就败了。

  这件事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因此杨开泰才老脸一红。

  可连城璧这一番话却令杨开泰有些惊恐了。

  杨开泰忍不住道：“连兄的意思，当日他并未与我全力出手？”杨开泰的连不仅红了，而且面色变得有些惨白。

  众人当然理解杨开泰。

  杨开泰不是个败不起的人，可绝对接受不了对方根本没有真功夫，便击败了他。

  连城璧对杨开泰印象不差，看见杨开泰这副模样，闪过一抹不忍之色，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因此他说得委婉一些。

  “诸位或许忘记楚天的师父可是夺命剑客荆无命，荆无命行走江湖，一旦出剑是从不给自己或者对手留下任何余地任何后路的，因此极少有人在和荆无命交手之后还能活下来的。”连城璧道：“诸位想一想这三日楚天和我们这些人的交手，他所施展的剑法是否留有余地？”

  楚天连续三天和三十七人交手，不少战斗在场不少人都瞧过特别是独臂鹰王司空曙更曾在半日前和楚天交手了。

  独臂鹰王司空曙是看了楚天和不少人交手，才出手的。

  他发现楚天和人交手有一个特点，喜欢后发制人，而且一旦出手，必然是不留余地的杀招，因此极少有人挡得下楚天的两招。

  司空曙和不少朋友揣摩，最终得出结论，楚天的剑法精髓在于第一招，只要挡下了第一招，那么便有机会胜过楚天。

  司空曙是为数不多的前辈名宿和楚天交手的人，不过众人也没有说司空曙以大欺小，原因在于司空曙自己也说了，为了一雪前耻，取回被夺的割鹿刀。

  这一次交手，司空曙防备楚天不留余地的第一招，因此他出招的时候，招式有所保留。

  平日出手，司空曙会出八分力留两分力，已来转圜。

  可这次出手确实，出六分力，留四分力，已来应变。

  这足矣看得出司空曙对楚天极为看重了，否则也不可能留四分力，以免应变不及时。

  司空曙先出手，引诱楚天出招。

  楚天果然出剑了，一剑果然在最好的时机出手，正如同司空曙预料中的那般，在他招式将发未发之时刺来，正好刺中力量最薄的环节。

  可是司空曙虽然料中了，虽然也避开了第一招，可结果并非如司空曙想象中那般。

  楚天的第一招固然要命，可也因为司空曙的留有余力，令楚天占据了优势，最终司空曙只挡下了五招，便只有败北，这中间一丁点还击的机会也没有。

  司空曙听完连城璧一番话，身躯一震，额头上都已冒出了冷汗，他沉声道：“这小子不但留有余力，而且将我们这一干人当作试剑石。”

  石破天惊，热闹大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