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招兵买马
作者:梦吴越      更新:2022-04-25 04:57      字数:6582
  左安门瓮城军营,金虞姬梨花带泪,用沸水煮过的纱巾给刘招孙包扎伤口。

  刘招孙擦去美人眼泪,安慰道:

  “别怕,刚才我在乾清宫躲猫猫,玩的兴起,不小心磕破头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招孙现在玩的就是躲猫猫游戏。

  穿越者是老鼠,历史宿命是猫。

  一旦被抓住,便死无葬身之地。

  安抚金虞姬回帐歇息,拿起本张载的《横渠易说》,就着昏暗烛火,粗读起来。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晚明时期,思想纷杂,儒释道法天主教,思想泛滥,除了白莲闻香那样的邪教,朝廷对大部分学说都采取宽容态度,并没有像我大清那样直接全部禁绝。

  刚读了几句,卫兵张潮在外面喊,康大人来了。

  “请康监军进来。”

  康监军春风得意,快步走进大帐,抬头望见刘招孙头上白布,惊诧道:

  “这是怎的了?进宫被人打了?”

  刘招孙呵呵一笑,挥退卫兵,将进宫之事给康应乾说了。

  康应乾听得瞠目结舌,听到刘招孙和万历讨价还价环节,不由抚掌大笑。

  “刘总兵这火中取栗的手段,实在是高,本官不及,佩服佩服。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这一怒,得了三十万两银子,还把咱们拖欠的五万两军响要回来了。”

  刘招孙连忙摆手。

  “本官何曾发怒,今日御前所言,都是发自肺腑,没有半句假话。”

  康应乾鄙夷的看了刘招孙一眼,生怕他又要讲什么大道,连忙岔开话题。

  “有了这三十五万银子,便可在天津买粮,雇福船运回辽东,如此,咱们又可以招兵买马了。”

  复州广宁的粮食生意,都被祖家垄断。现在突然去找辽镇买粮,肯定要被他们坐地起价。

  既然现在已经和辽镇闹翻,这种资敌的傻事,还是不去做的好。

  小冰河气候下,粮食才是最值钱的,开原缺粮,有了粮食,未来一切才有可能。

  “刘总兵准备买多少粮?”

  “两万石,再招募一千名纤夫回去。”

  刘招孙大手一挥,男人有了钱,说话的底气便足了。

  眼下正值漕运淡季,纤夫窝在运河边没活干,招人倒是不难。

  康应乾抚须点头:

  “当年戚帅招兵,首选义乌矿工,眼下北地没那么多矿工,倒是这运河纤夫,能吃苦,做事心齐,不比矿工差!”

  “康监军所言甚是。”

  刘招孙心想,不能吃苦的纤夫早饿死了。

  康应乾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那个新来的南蛮子是谁?”

  刘招孙便将袁崇焕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康应乾抿着茶水,阴阴笑道:

  “也是这三甲进士走了狗屎运,遇上了刘总兵你。一下子便谋个五品兵备道,节制一方兵马,虽说只是虚名,不过好歹抵得上人家十年仕途磨练。否则以他三甲资质,去福建广东做个县令都难啊。”

  刘招孙竖起大拇指,称赞康监军眼力不凡。原本历史上,袁崇焕真就去了福建当知县。

  “刘总兵与这袁崇焕相识?”

  “不认识,只是觉得可靠。”

  如今,万历把圆嘟嘟丢给了自己,这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幸呢还是不幸。

  “此人非池中之物,康大人是开原巡按,是他顶头上官,以后要好好相处。”

  康应乾抚须笑说:

  “哈哈哈,难得听见刘总兵夸人,可见这袁崇焕必有些非凡之处,本官会留心的。”

  刘招孙微微点头道:

  “眼下,钱、地都有了,就差人。康监军,你可有同窗故友在京师,劝他们去辽东,助本官一臂之力。皇帝给了我募官之权,新科进士都可以挑选。”

  康应乾放下茶盏,面露为难之色。

  有明一代,读书人皆视辽东为化外之地,辽东在士人眼中,是比云贵还要荒蛮的所在。

  很多官员甚至直呼:“辽人皆为贼”。

  更别说现在还有建奴威胁,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当个官,跑去辽东,一不小心全家成了包衣。

  怎么算,这也是亏本买卖。

  刘招孙听过这些传闻,眼下只靠那点班底,想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军政体系,难度可想而知。

  “老夫尽力而为吧,不过不能保证,眼下建奴兴兵,别说是进士,就连举人都不愿去辽东的。”

  刘招孙忽然想起前世有人跟他说过,万历四十七年的殿试出过很多人才,便又问道:

  “义父在世时,曾希望我能入阁拜相,也不知今年进士都有哪些奇人?”

  康应乾呵呵一笑,刘綎对义子的期待,他不做评价。

  万历三十五年,康应乾做过读卷官,对科举颇为关注,今年也不例外,回忆片刻便道:

  “今年一甲有三人,状元是庄际昌,晋江人,榜眼好像叫孔贞运,记不清籍贯,探花叫陈子壮,是广州来的,二甲马士英、姜曰广·····”

  听见陈子壮这个名字,刘招孙微微有些动容。

  历史上,陈子壮任礼部尚书,后被授予东阁大学士,领上方宝剑,总督四省军务。顺治二年,明军反攻广州不利,陈率兵扼守高明县城,被清军红衣大炮攻破,兵败被擒,佟养甲决定杀一儆百,将其“寸磔于教场”。

  “康监军能否招纳这几位去辽东?”

  康应乾口中茶水噗嗤喷了出来,立即摇手打断,像看怪物一样望向刘招孙。

  “哈哈哈!刘总兵可是在说笑?人家一甲进士,状元探花榜眼,神仙一般的人物,让去辽东?去跟你喝西北风?你想的倒是挺好。”

  刘招孙心里嘀咕,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去了?

  他对明代官场生态本来就知道得不多,既然如此,便不再打这陈子壮主意。

  “二甲三甲呢?有哪些?除了这个袁崇焕。”

  ~~~~

  次日,卢公公带魏忠贤等人,乘坐马车,将银子拉到左安门瓮城。

  清点完毕,共三十五万两,刘招孙给卢受和魏忠贤两人各送两千两。

  卢受推辞了一番,全都收了,魏忠贤只收了五百两。

  康应乾又给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各送三千两。两位大人一番推辞,也都收下了。

  方从哲鼓励刘总兵在开原放手干,不必介意浮言,对那些咬人的言官更不要去理。

  六部其他官员和镇抚司也有打点。

  头破血流换来的三十五万两银子,还没出京,便少了三万两。

  关系拉近后,刘招孙动用东厂关系,让镇抚司帮忙,找他想结识的人。

  卢受接过字条,看了一遍,摇了摇头。

  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只是监视京师百官,不会过问普通百姓。

  “徐霞客,马士英、孙传庭、汤若望,徐光启,宋应昇、邵捷春、吴阿衡、宋应星……”

  魏忠贤接过字条,仔细读起来:

  “孙传庭还在京师,住在陕西会馆。徐霞客是个奇人,变卖了掉一半家产,四处游历,刚去了天津。宋应星咱家也听过,是个落第举人,去年鄱阳湖闹匪患,京师至江西道路断绝,他和兄长宋应昇贫困潦倒,前段时日还住在城隍庙,想必是能找到的。”

  刘招孙请求两人尽快找到这些人。两人答应过后,匆匆告辞。

  康应乾见刘总兵如此上心,对这些人颇为好奇。

  京师这么多达官显贵不去结交,偏要找这些无名之辈。而且还要动用东厂番子,皇帝追究下来又有一场口水仗要打。

  不知刘总兵脑袋是不是给乾清宫地上的大理石磕坏了。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不成。”

  刘招孙念了句横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应乾,扬长而去。

  次日清晨,刘招孙刚刚起床,金虞姬还在帮他披甲,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便匆匆跑到瓮城,说是找到宋应星和孙传庭了。

  刘招孙大喜,当即带人赶了过去。

  南城城隍庙,一个身材清癯的读书人正在进香。

  沈炼指着那人对刘招孙说,这便是宋应星,江西来的举人,已经三次会试落第了。

  宋应星望着城隍殿正中供奉的开国大将徐达神像,眼前升起袅袅香火,眼熏得他眼睛有些红晕。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一瘸一拐,走到宋应星面前,伸出个破碗。

  宋应星长长叹了口气,在身上摸索很久,终于摸出枚铜钱,犹豫片刻,还是放进碗里。

  他望向老翁,语气亲和:

  “老人家,城外阉人作乱,买些吃食,回家去吧。”

  说罢,转身便出了城隍殿。

  跨过门槛,身后传来老翁飘渺声音:

  “公子心善,目下坎坷曲折,然只是过眼烟云,障眼法而已,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也……”

  宋应星听了无言,眼圈有些红润,晨风轻轻拂过他略显斑白的双鬓,三十岁不到的脸上写尽沧桑,晨曦映照下脸色越发显得灰白。

  远远望去,宋应星像是个从城隍庙壁画上走下来的小鬼,孤苦伶仃,于风中独立。

  他举起一只手来,屈指计数着想。

  万历三十八年开始,一、二、今年竟是第三回,竟没一个考官懂他的文章。

  即便翰林们不能识才,连皇上也读不懂自己胸中韬略吗?

  他这次写的平辽之策,主张重开海运,由江浙吴淞运粮至辽海,不必走运河,策论还列举了海运较之漕运十二点优势,如减少官吏层层克扣,无需担心运河封堵,海运速也更快等…

  然而,还是没人能慧眼识珠。

  这是他和兄长第三次进京会试,三次便是三个三年,九年苦读,三次落榜。

  宋家只是寒门,为给两位举人筹集川资(路费),变卖了家里十亩上田,已是山穷水尽,剩余的八十亩,皆为下田,想卖也没人买了。

  宋应星站在晨曦微光中,望着城隍殿内走动的信众,不由想起宋家的《家典》。

  “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之膏火,培育得一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

  他从小便是所谓器宇不凡者,所以被家族重点培养,赋予众望。

  这些年族中亲人不惜钱财,花费重金,资助他和兄长入私塾,读圣贤书,参与科考。

  他闭上眼睛,想着回到江西奉新老家,何以颜面再见家中老小。

  不过现在他已不需担心这些事情。

  因为,他和兄长回去的川资,已经没有了。

  京师居,大不易。

  因为鄱阳湖道路被水匪阻截,兄弟两人在京师寓居了一月,十几两银子快要花光了。

  几日思索、盘桓,终于下定决心来卖字撰文,赚些零碎银子,填饱肚子。

  所以,就到了城隍庙这里,看看有没有写字撰文的生意可做。

  走过城隍庙山门,迎面过来个披甲的将官,身后跟着几个凶悍家丁。

  宋应星知道北地武人蛮横,连忙闪开,从那武将侧身过去。

  “先生可是江西仕子宋长庚?”

  宋应星有些诧异的望向武将,奇怪此人为何知道自己的表字。

  他与这武将素不相识,看他身上山文甲,知道不是普通将官,迟疑片刻,拱手道:

  “正是在下,敢问将军是?”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

  宋应星望着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武将,见他头上包着块白布,却是很奇怪。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前日午门献俘的开原总兵。

  “刘总兵有何事指教?”

  “听闻先生三岁便能作诗,过目不忘,博闻强识,不在张太岳之下。后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诸子,对火器、屯垦亦有研究,都是经世致用的大学问,会试三次不第,不为有司赏识······不知,先生可愿委身辽东?为吾皇分忧!”

  刘招孙知道,像宋应星这样的人物,实力不容小觑。他们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科考无关的旁门左道上,没时间研究八股文,以致科举屡次不第,往往命运多舛。

  宋应星是比茅元仪更厉害的角色。此人研究领域之广泛,从哲学到建筑,从火器到农具,从医学到军事,都有所涉猎。

  更重要的是,宋应星信奉张载的格物致知,主张实践第一,是个实干派。

  实干兴邦,刘招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宋应星茫然无措,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年轻总兵。

  听他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落魄举人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

  “在下只是举人出身,连三甲进士都不及,不能登堂入室,如何能······”

  见宋应星还在犹豫,刘招孙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

  “宋先生才学深厚,本官听幕僚茅石民经常提起你,说先生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让本官不可错失!”

  “目下辽东危急,朝廷已许诺我便宜行事,进士以下皆可直接录用,无需廷推,等到了开原,吏部的任命文书便会补上。”

  “开原参将府、兵备道、三万卫署、辽海卫署、察院、安乐州、开原备御都司,各个衙门,都有空缺,只要先生来了,便可立即授官。刘某渴慕贤才,正如曹孟德所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宋应星呆呆望着这个情绪激动的武将,听他一番东拉西扯,荒诞不经,却隐隐有些感动!

  无论状元还是进士,无论器宇轩昂还是天资愚钝,读书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饱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

  刘招孙不是帝王,不过却有招贤纳士的能力,朝廷赋予他临时征募六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刘招孙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师,宋应星平日关注辽事,不可能没有耳闻。他不是傻子,知道此时奔赴辽东击败建奴,便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宋应星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

  “刘总兵,茅石民可好?”

  茅元仪(字石民)是宋应星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人志趣相投,都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属于科举制度下的异类,异类通常喜欢抱团,所以两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可惜茅元仪随杨镐去了沈阳,从此再无消息。宋应星一度怀疑他在萨尔浒殉国,隔三差五向辽东来京师的商人打探消息。

  未曾想,好友竟在刘招孙麾下。

  “他,很好,每天忙着造红夷大炮,和工匠同吃同住同寝,夜以继日,如癫如狂。红衣大炮造成,便可一炮糜烂数十里,本官将用此神兵利器保卫开原,为国杀贼。宋先生,你,就不想去开原帮帮这位朋友?”

  刘招孙说罢,也不向宋应星解释什么是红夷大炮,意气风发:

  “先生若能去辽东,拯救苍生,保境安民,正契合了横渠先生所倡导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才是大道啊。”

  ~~~

  接下来的几日,刘招孙天天跑到会馆,用大道拉拢进士举人。

  大家对刘总兵在辽东立下的功业表示赞赏,不过听说要去辽东当官,都纷纷表示拒绝。

  刘招孙说破嘴皮子,一边拿皇命当令箭,一边用大把银子开路,又辅之以他所谓大道,最后终于还是忽悠了几个进士入伙。

  马士英、孙传庭、吴阿衡、邵捷春。

  四人都是三甲进士,相比陈子壮的状元,当然要差很多,不过人家愿意去开原,已是难能可贵了。

  刘招孙如获至宝。

  四人此时寂寂无名,不过几十年后,都是影响历史走势的关键人物。

  孙传庭就不用说了。

  先说马士英。清军入关后,多铎南下,留都南京不战而降。南方降官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投靠鞑子的效率与辽镇军门不相上下。钱谦益阮大铖孙之獬喜迎清军。投降俨然成为当时文官的主流。然而,马士英没有投降。

  马士英屡败屡战,拥立潞王朱常淓,拥立鲁监国朱以海,坚持抗清。博洛跨江击败朱以海,挺进浙东,马士英逃进深山出家。最后被清军搜出,不屈而死。

  至于吴阿衡,此人在历史上官至蓟辽总督,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塞,吴阿衡奋力苦战,最后被俘。

  面对清军劝降,吴阿衡怒道:“我生为大明将领,死为天国英灵,决不屈膝”。

  清军恼羞成怒,吴双膝被砍,齿被击落,舌被拔掉,被清军虐杀。

  最后介绍邵捷春。此人官至四川巡抚,为官清正,很得百姓拥护。崇祯十三年,流贼攻蜀,邵捷春因战事获罪被逮捕。解送京城时,哭送他的队伍填塞了街道,江中的船无法开动,人们都争着跟在使者的旗帜后边。连蜀王都要替此人上书求情,奈何崇祯皇帝自有圣断。

  这位老兄的结局和孙传庭差不多,最后都是被煤山战神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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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之前,每每接触晚明历史,都会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绝望。

  制度僵化、民生凋敝、将官贪腐、皇帝无能。

  以至为满清所乘。

  顾炎武记录当时清军掠夺明国女子北上,有这样一句诗篇:

  “北去三百舸,舸舸好红颜。”

  前世偶然读到这首诗,他的眼泪忍不住就流出来了。

  仁人志士,碧血丹心,前赴后继,却未能改变神州沦丧的命运。

  他能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