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6 章
作者:香溪河畔草      更新:2021-01-15 07:59      字数:4719
  宝玉知道,今天薛蟠会在宁府混到很晚,于是决定到花枝巷走一趟,一探究竟。他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使袭人非但没有嫁人,反被卖给了薛蟠。

  宝玉最后听说有关袭人的消息,是她已经获得自由身,已经嫁人去了。

  这话是凤姐亲口所说,宝玉对凤姐十分信任。因为,宝玉之前通过晴雯了解到,茜雪与她寡母过得很好,媚人一家也很好,而媚人、茜雪、袭人三人,都是凤姐做主放出府的丫头。

  宝玉还知道,媚人、茜雪出府,凤姐除了府里定例赏赐,与老太太一样,也私下赏赐了媚人、茜雪衣物银两,媚人、茜雪的家人因而得以安家落户,生活富足。

  虽然宝玉不知道凤姐因何如此这般作为,但是,宝玉猜测,至少有一部分,凤姐是为了替自己善后补救,因为茜雪是自己乱发脾气误撵出去,媚人也因自己牵连才放才出府去,所以,宝玉对两名丫头很愧疚,也因此十分感谢凤姐。

  这也是上次宝钗当面诋毁凤姐时,宝玉暴躁的原因之一。

  宝玉当然知道凤姐有毒辣的一面,可是从她对平儿、对媚人、对茜雪,宝玉看到了她身上善良的一面。想她对外人尚且如此,宝玉相信凤姐不会骗自己,他相信袭人获得了自由身,相信她可以风光嫁人做正室,这比给自己做丫头、通房要好得多。也正因宝玉相信了凤姐的话,这一年来,才没有追问过袭人的下落,因为宝玉知道袭人对自己的心意,宝玉希望袭人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所以才没去打扰她。

  谁知今日得知,袭人不仅没风光嫁人,反而落到薛呆子手里,宝玉想起了可怜的香菱。倘若袭人遭遇香菱一样的不幸,宝玉觉得自己会一辈子不安宁,他要去弄弄清楚。心意一定,宝玉跟冯紫英卫若兰等告辞,复拧起金荣一推:“带路。”

  金荣抖抖索索:“去,去哪里?”

  “花枝巷。”

  茗烟闻言,极力反对宝玉前去,苦苦相劝:“二爷,我们还是回去罢,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呢?袭人姐姐是太太撵出去的,二爷能怎样呢?且如今又跟了薛大爷,薛大爷可是个不要命的主,姨太太也管不得他呢。”

  宝玉脸色黯然,叹气道:“不管怎样,她服侍我一场,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总该问一问才是,倘她心甘情愿,我也管不着,若是被人逼迫,总要救她一救。”

  冯紫英、柳湘莲等几人想到金荣的那些狐朋狗党,恐宝玉一人势单力薄,都表示愿意跟宝玉走一趟。

  宝玉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好拖累朋友,因为冯紫英卫若兰与薛蟠也较好,没得让他们作难,故而推辞。

  茗烟却极力赞同柳湘莲冯紫英等前往:“正因为冯大爷与薛大爷是朋友,前去才好说话,二爷就答应了吧,否则,儿也就算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放二爷孤身前去。”

  冯紫英柳湘莲等也一再坚持,宝玉细想一想,自己若对上薛蟠,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多带几人正好帮帮自己,这才依了。

  一行人骑马而行,两里路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花枝巷后街一单门独院。

  金荣上前叫门,门子见是金荣点头哈腰,见金荣一脸一身的泥水,不免一惊一乍:“这是谁这般不长眼呢,敢……”说话间见了宝玉一行来者不善,忙闭了嘴。

  金荣道:“去叫花新娘来。”

  茗烟拉马,与冯紫英卫若兰等在外院等候,柳湘莲仗剑跟着宝玉进了二门。

  少时,袭人果然出来了,已然做了妇人打扮,满头的珠翠,浑身绫罗,俨然一位富家奶奶。

  袭人咋见宝玉,登时呆了:“宝玉,不是,宝,宝二爷?”她嘴里叫出宝二爷三字,已经红了眼圈。忽又觉不妥,自己偷偷抹泪,转头准备让人备茶:“红儿,上茶……”不料却瞧见了金荣,又是一呆:“哦,金爷?大,大爷呢?”

  金荣冷哼一声,撇开脸去不理睬。

  宝玉摆手言道:“茶不用了,我来只为问你几句话而已。”

  袭人神情黯然,盈盈一福身,道:“二爷请问。”

  宝玉道:“我听凤姐姐说,你去嫁人了,府里也赏了你身价银子,是也不是?”

  “是!”

  “你的衣衫首饰被褥银钱,还有我积攒的零花钱,晴雯托平儿捎给你了,你收带没有呢?”

  “谢谢二爷,小婢收到了。”

  “即如此,我再问你,你因何没去嫁人,却来了这里呢?据我所知,你家里已经相当富裕了?”

  眼下之意,花家目前无需卖女儿讨生活了!

  袭人忽而掩面泣道:“家里原是富裕,不愁衣食,只因了我之连累,土地被夺了,铺子被砸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抢了,哥哥被打残了,老娘气病了,小侄子吓坏了,城里住不下去了,只好一家子搬回乡下去。可是,搬家瞧病都要银子,我家已经不名一文,一家人实在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我这才一狠心自卖自身,把自己二百两银子买给了人牙子,转展落到这里来了。”

  宝玉一愣:“谁砸了你家铺子,打残你家哥哥?”

  袭人顿时泪流如倾,只是哭不言语了。

  宝玉见她不答,便转而问道:“你心甘情愿在这里呢,还是被迫的?若是被逼,你告我一声,我自救你出去与你哥嫂老娘团聚。”

  袭人连连摇头,泪落不止:“不,我是心甘情愿的,薛大爷对我很好,他不仅赎了我,还补足了我哥哥几百两银子,让他瞧好了病回乡去了,薛大爷对我有恩,我不回去了,二爷从此可以不必理我了。”

  说话间,袭人忽然跪地给宝玉‘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宝二爷来看奴婢,奴婢今日三叩首,权当报答二爷了,从今往后,二爷与奴婢就当从来不认得。”

  言罢起身决绝而去,再没回头。

  金荣忽然一阵冷笑:“嘿嘿嘿,谁砸了铺子,夺了田,回去问你们府里周大爷吧。”

  宝玉一愣:“周大爷?那个周大爷?”

  金荣又一笑:“哈,不知道周大爷是谁?那就问你母亲大人吧。”

  一听这话,宝玉顿时心下了然,他有心反驳几句,想说这事与自己母亲不相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来。他没想到自己母亲会如此赶尽杀绝,依袭人的话说,难不成自己母亲为了逼迫他们一家离开,所以砸了花家铺面夺了田产打伤了人?这般说来,薛蟠倒成了花家的救命恩人,自己倒成了花家仇人了。

  想到此处,宝玉顿时泄了气,亏自己号称护花公子,连个丫头也护不住,还不如自己瞧不上眼的呆霸王。

  宝玉顿时气馁至极,贾蔷的事情,宝玉见识了王夫人的贪,袭人的事情,宝玉见识了王夫人的狠,宝玉不知道,母亲还有什么事情为自己所不知。

  却说宝玉心灰意冷回到荣府,懵懂之间竟然走到了凤姐院子,走到门口方想起,凤姐正在坐月子,不宜见人,遂苦笑一声,折身去了荣禧堂后院黛玉之前住的院子,在哪里也不理人,木木然喂了半天鹦鹉,嘀嘀咕咕,在自说自话,自说神。

  春纤一听倒笑了:“鸟雀儿的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谁也不认得哪只就是您宝二爷呢?您还是做人吧,总有如愿的时候呢。”

  宝玉被他听了自己的私房话,心下不自在,一甩手跑了。出得院来,宝玉思忖再三,这事儿他不敢去向王夫人对质,弄不好王夫人发狠,袭人有可能丢了性命,或是被卖入勾栏娼家,他也不敢去向贾政贾母求救,休书之事,宝玉已经听贾环隐约提过,只是宝玉没来得及细问就被探春喝住了贾环,从此贾环三缄其口,宝玉便无从得知始末,依宝玉想,王夫人定然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否则,老爷绝不会下此狠手。

  宝玉虽然不赞同王夫人的做法,可是也不想让王夫人被扫地出门。左思右想不周全,最后,宝玉想起了贾琏,遂悄悄向他求救,让贾琏帮忙了解花家事件始末。

  贾琏当即叫了周瑞,开口直奔主题:“花自芳一家哪去了?”

  周瑞原想狡赖:“二爷知道的,我们而今不过替太太打杂,哪知道外面的事情?”

  贾琏也不多说,张口叫人搬凳子,要动板子。

  周瑞方才招了,原来果然如金荣所言,花家一切都是王夫人指使,为的就是花袭人没有如约嫁人,还在四处活动想要重回宝玉身边,王夫人一怒,便下令让花家销声匿迹。

  也是袭人捞得太狠了,不过七八年时间,要卖儿卖女的花家,竟然有七八十亩良田,一家成衣铺面,一座两进的院子。

  王夫人由此断定,袭人偷盗了宝玉的银钱古董,一翻之下,果然翻到了两只古董花瓶的当票,赫然就是宝玉屋里的老摆设。

  这一下,结果可想而知,周瑞等人又成火打劫,一切就成了袭人口里的模样。

  贾琏因问宝玉:“宝兄弟,那些东西到底是你赏赐呢,还是袭人偷盗呢?”

  宝玉顿时跌足叹道:“这我哪里记得清楚呢,我高兴了喜欢胡乱赏赐丫头们也是有的,袭人的东西估计就是我所赏赐,我这就去回太太罢。”

  贾琏拦住了宝玉:“算了吧,你的性子谁人不知,自小喜欢替丫头受过,纵是你所赏赐,现在才说出去,谁信呢?唉,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薛姨妈婶子可都不好惹,这事儿薛呆子瞒着办的,弄不好真会出人命呢。”

  宝玉顿时急了:“二哥哥你救她一救,纵然偷盗也罪不至死呢,千万不能弄出人命再造杀孽了。”

  贾琏点头道:“嗯,这个我省的,只是,要问你个主意,对袭人,你到底怎么想呢。”

  宝玉叹道:“我还如何想呢?事到如今,只求薛呆子肯放手,我把花家东西赔他们,让她回乡找她母亲哥哥去呗,只是这周瑞一家子,太太好多事情都是他们挑唆,这次一定要打发他们远远的去了,免得他们再害人了。”

  贾琏不免头疼,这周瑞分明是奉命办事,如何轻易动的,除非通道贾母贾政面前,那将有一番裹乱,娘娘刚刚省亲,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闹笑话,贾琏只觉得头疼:“嗳哟,宝兄弟安心上学去,一切由我安排吧!等有了结果,自会告诉你。”

  却说贾琏回房,如此这般跟凤姐主仆一番诉说,凤姐闻言叹气:“平儿,我的话怎样,灵验了吧,这个丫头呀,就是想不通,哼,我看她迟早一死才算完呢。”

  平儿想到王夫人当初对自己与凤姐的狠毒,到底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深为袭人担忧,动了恻隐,忽然给贾琏凤姐跪下了:“二爷奶奶,我求求您们,救救袭人吧,这个丫头就是心太高,一点痴念忘不了,她也没害过人呢!让我再去劝劝她,也许就醒了。”

  凤姐嗤笑:“我断定你劝不成。”

  平儿一再坚持,想要见见袭人,贾琏凤姐拗不过,只得随他。

  隔天,贾琏请客,言说自己不在,薛蟠辛苦了,请了贾珍薛蟠贾蔷贾蓉一起去打茶围。平儿却由林之孝亲自驾车,带着林之孝家里与丰儿去了花枝巷。

  却说这天,金荣怕薛蟠知道自己漏了他的底发飙,躲回家养伤去了,薛蟠被贾琏调走,家里就只剩了袭人带个小丫头在家,另有一对看门的夫妻。

  袭人咋见平儿,又好哭了一场,两人坐定,袭人忽而哽咽了一句:“平儿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怪我当初不听你,我油迷了心窍,悔之晚矣。”

  平儿握了袭人手坐下道:“谁说来不及,只要你愿意,一切来得及。”

  袭人拼命摇头,神情惨痛,却又带有一种死灰般的漠然:“不,我回不去了,也来不及了。

  你不知道,我母亲回乡没熬几天就死了。我哥哥残了,不认我了,我是无家可归之人,不祥之人。嘿嘿嘿,平儿姐姐,你说,我回哪儿去呢?

  我母亲死了,我没哭一声,没送一程,没撒一把土,没披麻戴孝,我还披红挂绿,还在与男人同床共枕,颠凤倒鸯讨他欢心,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奴才,不,我是畜生,我哥哥纵认我,我也没脸了。”

  袭人一番话让平儿哑了口,再也劝不出一句话来,明知无用,平儿却又生生挤出一句话来:“你愿不愿意跟茜雪一样自食其力,我可以资助你开家铺面或是买几拢地,只要你肯勤恳,总有一碗饭吃。”

  袭人忽而粲然一笑,神情有些疯癫起来:“哈哈哈,我又不是活不下去,干嘛去受那些罪呢,你看我好吃好喝好穿戴,我除了不是人,快活着呢!”

  平儿一滞,觉得袭人精神似乎有些不对,忙唤一声:“袭人?你,还好吧!”

  袭人却抹抹眼角的泪水,盈盈一福身:“平儿姐姐走吧,以后也别来了。这座院子薛大爷已经替我买下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一辈子不得见光,只求平儿姐姐舌下超生,千万别嚷出去,让我好好享乐几年再去死,也值得了。”

  平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黯然离开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也是正文,亲们上下连接看。

  袭人关上院门,慢慢擦干脸上泪痕,眼神逐渐犀利冷冽起来,咬牙切齿蹦出一句话:“母亲,我且不会让您白白送死!”

  平儿回来告知凤姐袭人种种行行,凤姐闻听,眼神凛几凛,半天方道:“平儿,使人密切关注这袭人动向,我担心他迟早要害人。”

  平儿心口一颤:“这?她已经很惨了,给人当成玩物养着,能害谁呢?”

  凤姐想到薛蟠同冷子兴的勾当,冷子兴同周瑞的勾当,周瑞与王夫人的勾当,这一条链,倘若有一个坏事,就会倒下一大片。

  凤姐冷笑:“你等着吧,只要她不咬我们,我倒乐得看热闹呢!只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