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就看见夏医生站在对面。

  她保持着手伸出的动作，随后有些不自然的把手收回插回自己的口袋。

  这个女人一脸疲色，眼神从我身上一扫而过，我抱着杜护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一抬头，下巴扬起。

  “你一小姑娘等到这么晚，我就不和你抢了。”

  说着她一指门口左边的那栋楼房。

  “看到没，月康他就在那里面租了一个房子，六栋四单元四零二。”

  我抱着杜护士一时还摸不准她的意思。

  “怎么，还呆着不走?”

  她伸出手，向我靠近。

  “够了。”

  杜护士站起身，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色说不出的疲惫。

  “走吧。”

  我半托住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医院外走去。

  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抖的厉害，我转过头，他半合着眼，满头的都是汗珠。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杜护士，他总是冷静而又严谨，似乎没有什么事物能让他如此的失态。

  他总是显得那样无所畏惧，冷硬的外表有时让我忘记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还好杜护士租的房子不高，我托住他的手臂，半拖半拽的拖上四楼。

  “就这样不要动……让我待一会儿……”

  他一进门就把脑袋压在我的颈窝里，发丝搭在我脖子上，带出些微的瘙痒感，而我却一点暧昧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因为，杜护士，他好像很难过？

  这放在前一个月，我绝对不会相信杜护士竟然也会难过。

  他坚强的令人发指，我有时都会觉得他的心脏也许如他外表一样，也是坚硬的。

  事实上，杜护士的心脏柔软的不可思议，不然当时我接近他也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怎么了，杜护士？”

  我学着他揉我脑袋的动作，伸出手指□□他的发丝，和他的外表相反，他的发丝也是非常的柔软，揉起来就像是在按压我的‘小月’一般。

  “……她死了……”

  良久，杜护士才说出这句话，语气似乎都在颤抖。

  我愣了一下。

  “她？”

  “陈丽萍……”

  我脑中一白，在我住院的时候，就只有两个病人让我印象深刻，一个是那个劝慰我的女人，另一个就是这个乳腺癌的患者。

  “她不是……发现的早吗？”

  前一个月还对我笑着说，要好好活下去给我动力表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一下子就恶化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护士声线猛的低垂下来。

  我一瞬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回想起来当时她和杜护士热络的样子，估计杜护士负责这个病人很久了吧。

  想到这里我内心泛起一阵酸楚，紧紧反抱住他，希望让他的心里能够好受点。

  我不太能够明白杜护士此时的心情，只是对这个乐观向上的女人感到了一丝可惜，她并没能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活到最后。

  “对不起……”

  靠在我怀里的杜护士闷闷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说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突然觉得这样有些孩子气的杜护士可爱极了。

  “没事的，你不是有手术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腰上的手臂猛的紧了紧，他直接把我推到了地上，脑袋就这样枕在了我的胸上，还蹭了两下。

  “怎么了？”

  “我突然很庆幸……”

  他低声不知说了什么，我只听清了上半截，我侧过头，想要听清他后面的话。

  他突然抬起了头，漆黑的痛苦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

  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眼睛水漉漉的，满是期待与难过的情绪被糅杂在那黑色的眼瞳里。

  “我突然很庆幸，有你在我身边。”

  我瞪大了眼。

  说完这句话后，他缓缓的低下头，靠在我的胸前。

  我保持着躺下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把手指插在他的发丝中，缓慢的按压揉压，听着他逐渐平息下来的呼吸声。

  好像连心情都平息下来。

  “杜护士……睡着了吗?”

  “嗯?”

  模糊不清的语调从我胸前传来。

  “该上床睡觉了，这样躺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他眨了眨眼，睡眼惺忪的从我胸上爬起来。

  卸去了坚硬冰冷的外壳，他露出了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他站起来以后，抓着我的手臂就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就像是小孩子抓住家长的手一样，紧紧抓住我的手，一点也不肯放松。

  走到卧室以后，外套鞋子一脱就往床上一躺把毯子一掀，躺进去滚到床里面。

  随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床边的我。

  “要不……我先去洗个澡?”

  杜护士把毯子掀开一个角(﹁﹁)。

  “……好吧，好吧……”

  我顺着他掀开的毯子躺进去。

  “我才挤公交，一路跑过来，还在外面等你等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浑身的汗味……”

  “现在还会颤抖吗?”

  他抱紧了我。

  身体的战栗与瘙–痒仿佛是被扑灭的火。

  我回抱住他的身体。

  “不会啦，大概是它也觉得杜护士需要好好被安慰一下……”

  “嗯……我被……安慰……了…”

  话音伴随着他慢慢合拢的眼皮渐渐变弱下去，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

  他睡着了，我却睡不着了。

  盯着他的脸发起了呆。

  上次好像还是偷偷的看着他，被一点小动作吓得半死。

  我真幸运啊，无论多少次回想，我都无比坚定这一点。

  “嗯……”

  他突然翻了一个身，发出一声痛苦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我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做噩梦了吧。

  只见他眉毛越皱越紧，身体细微的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越来越多。

  “心率……心率……”

  杜护士猛的伸出手不停的重复着，手指张开又握起，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一般，僵持一阵后无力的垂下。

  “心率……停止了……”

  “对不起……”

  那虚弱带着些许苦涩的语气，让我顿时红了眼。

  【干医疗方面的人，就得心硬。】

  我握住他的手，贴到脸上。

  杜护士若是心肠太硬，就必定会失去那份独特的温柔。

  可我宁愿他对我不再温柔，心肠变得更硬一些好，对我更残酷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