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是颗颗坚硬小蓓蕾的梨树，仅一夜之间，就悄悄凝出了一莲花盘。wwwwcom

  “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的场面，让王念想起母亲程秀莲。

  每年的四月份，大平原上千树万树梨花开。梨花的花事盛烈，不几日就纷纷飘到泥土里，飘到古运河里。看似草草，却是爱惜贞洁的缘故。惟恐多呆一日染上尘埃。并且去意决绝。白茫茫一片，说没就没了踪影。

  那时候，母亲用细长的竹竿，裹上崭洁的毛巾，为花儿授粉。树上的鸟儿在跟旁嬉戏。

  母亲是要唱歌的，她不放开嗓子。只是轻声哼唱，那哼唱羞羞地躲进花的蕊子里。

  王念想慢慢在花枝下坐下，用手摸着那古老的树枝。

  然后他又起身，走向了那颗自己熟悉而亲切的老梨树。树洞还是那个模样，只是曾经被他抚摸得很光滑的部位现在已经有些粗糙。这是他小时候自己的秘密洞穴。

  在这白色幽深的世界里，他感到宁静。

  正当他安心闲坐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庆阳。

  庆阳站在他面前，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一群鸟儿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去了。庆阳抬头看了看蔚蓝色的天空，然后冲王念想慢慢地说道：“我想找一下你爸爸。”

  王念想二话没说，起身就走。

  王文武正在炕上睡觉。被儿子叫醒搀起来。“爸爸，醒醒盹，喝了几口水。”

  调息片刻，王文武拄着拐杖跟在庆阳和王念想的身后。他们穿过一片梨园又一片梨园，王文武在后面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有时嘟囔几上几句：“荒郊野岭的，干嘛去？”

  庆阳腿脚比以前更迟缓了。王念想一边走，一边停下来。让庆阳带头。因为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终于，在一个砖窑的旁边，庆阳停了下来。他和王文武都喘着粗气。然后他用下巴示意让王文武打前边走进去。

  念想拦住父亲说：“慢着。听说这里都是蛇。还经常闹鬼。”

  他父亲并没有迟疑，果断了带头钻进去。

  于是，三个人依次小心地钻进去。

  里面出现了一片荒凉但壮美的景象。一大片烧好的小泥人，翘首昂望。上面落满了尘土和蜘蛛网。旁边还有许多蒙尘的蛇皮。

  王文武蹲下来，看看远处看看近处。似乎有点不相信这情景的真实性。

  他拿起一个来看，又拿起一个来看。

  庆阳也拿起一个来，用手弹去尘埃，然后举起来，放在王文武脸蛋的一边儿，看看他，看看泥人儿。忍不住笑了：“还真像。”

  王文武也笑了。

  王念想自己一个一个数着这些小泥人儿。等他数完时，他自己已经站在了另一头。

  他大声对着这头说：“五千个。”

  五千个。五千个呀。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捏出来。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曾经，王文武一边唱着这首歌儿，一边教程秀莲捏泥人儿。他说，别看就这么一块小胶泥儿，那得用手捻熟，越熟越好，才能捏出好的泥人儿。

  有的人用木槌砸。但是程秀莲不，她一定要用手，用心。因为她一直记得王文武的话。用手，用心。

  想当初还是王文武带程秀莲来的这个窑洞。当时窑洞已经废弃了很久。在窑洞的外面，在阳光下，王文武坐在一块蓝色的砖块上，程秀莲坐在他的腿上，他将手臂绕在她的脖子上，手把手地教她捏泥人儿。

  王文武忽然从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

  他用手指着这些小泥人，对着庆阳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吗？我真想用这五千个王文武打死你。”

  三个人先后走出窑洞。穿过一个又一个梨园。

  远去的层层叠叠的梨花，在他们的背后像是远山雪峰。

  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使他们仨同时高亢嘹亮地唱起来。那股苍凉的辽阔，显然用尽了他们全身的力气。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