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秋末。

  十一月的阳光本该和煦，空气中充满甜腻的丰收味道。

  但楚思雨闻到的只有腐朽，以及濒临死亡的灰败味道。

  那位赤羽族的域神被穆槿雨临时引来的龙熊纠缠，一时半会无法脱身。而将其引来的方式也足够简单粗暴，大概就是以损失部分灵魂之力为代价，在顷刻间将龙熊的大半子嗣斩杀殆尽。

  这个方法堪称毒辣，但却是唯一一条能让楚思雨有机会活下来的机会的道路。

  杀死龙熊子嗣的那一刻，穆槿榆留下了那枚赤融赠予楚思雨的魂石，而后在同一时间将那部分灵魂自我消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龙熊察觉到血脉链接在刹那间全部截断时，森林里只留下满地熊尸。

  人证虽无，物证却足够明显。

  换作以往，龙熊定然能发现这是个拙劣的计谋。

  但在血脉完全斩断后......

  尤其是它已然突破至域神，很难再孕育新的子嗣的情况下，所有的理智都随着满地的鲜血一同流淌殆尽。

  愤怒需要宣泄，仇恨需以血偿。

  留在原地的那枚魂石的主人——赤融，便是它宣泄愤怒的目标。

  祂们之间早有仇怨，数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参战者并非只有赤融与药王朝女帝，更多的失败者或及时逃离，或永埋地底，而其中最强的那个，依旧留守在那枚神果周围，虎视眈眈。

  过半子嗣的消亡，只是这场战斗的引线。

  .

  圣灵果树下。

  楚思雨一袭白衣，眸光灰暗。

  苍虬而枯败的枝头末端，静静地挂着一枚青绿色的小果。

  这是一枚自然生长的灵果，大概是曾经有过某种无法探究的机缘，侥幸开启了从圣灵果往神灵果进化的路途。

  它不断从四周汲取养分。

  周遭的灵气与法则，地底的尸骸与血肉，乃至这株孕育它的圣灵果树本身，都是它蜕变之路上不可或缺的“祭品”。

  当它成熟的那一刻，也是这株果树凋零死亡之时。

  但这个进程，显然还需要以十万为计的漫长时光。

  “思雨，坐下。”

  穆槿榆的残魂在短短瞬间爆发出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她已虚幻到只剩模糊轮廓，仿佛随时都能被秋风吹散。

  “神灵果......”

  穆槿榆望着枝头那枚果实。

  数万年前，她正是因它而殒命。

  “待会我会用我这缕残魂，以及地底所有曾埋骨于此的生灵遗留魂印为养料，强行催熟这枚神灵果。”

  “思雨，届时你务必第一时间服下这枚神果。”

  “你如今已经突破到了界主，具备了觉醒体质的条件，这枚神果可以助你将修为一举冲破至域神级别，并且在药力完全消化之前，你能肆意发挥神体的力量，但......

  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时辰。

  你的根基终归太过浅薄，界主修为尚且还不稳固，必须在这一个时辰内逃离此处，最好直接回到神域，一个时辰后，你的修为便会开始持续下跌。

  或许会重新跌落至界主初期，又或者跌到更低，但只要好生调理，很快便能重新回到域神——拥有药灵神体的域神！”

  “我人族的未来，便交给你了。”

  楚思雨低着头，垂下的发丝遮盖住了弥漫薄雾的双眼，也遮盖住了眼底深埋的悲切。

  是啊，总要有人死的。

  王座下堆砌的从来就不只是荣耀与热血，还有死亡与骨骸。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十多岁时，她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几十岁时，她为了炼丹而活着。

  一百岁时，她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药王仙朝而活着。

  而现在，先祖以自己为代价，要她为了人族而活着。

  她将会是人族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域神。

  会是整个人族的......皇。

  或许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吧？

  楚思雨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穆槿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了笑，而后化作无数光点，涌入枯败的圣灵果树。

  果树在一瞬间亮起刺目的青翠华光。

  无数不同的光点从地底涌出，通过根须与枝干，灌入那枚青涩的果实之中。

  这是一位域神的献祭。

  虽然域神只是半死不死的残灵，但圣灵果在此之前也已是开启了蜕变之路的半步神果。

  青绿色的表皮开始变得晶莹。

  一股生命的芳香逸散而开。

  几乎只有五秒，又或者更短的时间，果实突然脱离枝头，落入了楚思雨的手中。

  圣灵果树在刹那间腐朽，化作一摊无味的黑泥。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被静止。

  楚思雨闭上双眼，将神果送入口中。

  磅礴的药力在瞬间奔涌而出。

  比起那些动不动脱胎换骨，爆体炼魂的体质蜕变不同。

  药灵神体的进化无比温和。

  就像是在最温暖的摇篮里小憩了一会儿，又仿佛只是在母亲的怀中贪恋了几分柔情，不过片刻，便已完成初步蜕变。

  楚思雨眼角滑落一滴浊泪。

  再睁开双眼时，瞳孔已经化作了碧色，仿佛世间最纯净的宝石。

  只不过这枚宝石里，蕴含的只有冰冷与漠然。

  咔——

  某处空间突然发生了坍塌。

  一只巨大的熊掌朝楚思雨当头落下。

  然而她只是抬起手腕，以食指为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生。”

  微风拂面。

  出手的龙熊突然一怔，周遭的幻境在瞬间化作一片一望无际的淡蓝色花海。

  庞大的熊躯轰然倒塌。

  蓝色的小花疯狂在其身躯上生长，不一会儿便将近千米长的熊躯淹没。

  楚思雨目光微移，看了另一边的赤融一眼。

  而后腾空而起，赤裸的双足在虚空轻点，一步步朝森林之外走去。

  裙摆飞舞，脚尖点落之处，凭空生出淡蓝的逐光花。

  龙熊并未死亡。

  药灵神体再怎么逆天，也做不到以域神初阶的修为一招点杀域神中阶的强者。

  但那一击却能在刹那间控制住龙熊，让它在短时间内失去反抗的能力。

  赤融并没有把握留下已经成功蜕变的楚思雨。

  祂甚至没有把握一定能胜过对方。

  所以即便此刻的祂内心再怎么愤怒，再怎么不甘，再怎么疑惑，也始终没有做出强留对方的行动。

  祂甚至没有开口问上一句为什么。

  不只是因为那一指的威慑。

  还因为这里是赤羽族。

  祂身后是万万千千依托祂而生的子民，是祂唯一的独女。

  而那个女孩——

  只是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