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傍晚，一位约五旬开外的魁梧蒙古大汉背手站立在宜山（象鼻山）山峰上，微风阵阵吹过宽大腮帮的虬髯，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射向静江府城的那道寒光。

  一位消瘦、约四十模样、副将打扮的蒙古汉子小心地走到魁梧大汉身后用蒙语轻声道：“多么威武的一座城池呀！”

  魁梧大汉紧盯着静江府城方向，良久才从紧闭的厚唇中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地用蒙语呢喃道：“就是这座城池战死我多少蒙古勇士，有多少蒙古勇士的鲜血洒遍这座城池。哼！老子恨不得荡平这座城池，包括城池中的所有生物。”

  这位魁梧蒙古大汉就是从八百媳妇国来到静江修整的大元枢密院第三侍卫军万户明里帖木儿，身后的是他的副都指挥使巴图噶尔。

  “是呀！据说，当时的南宋为了抵御我蒙古铁骑，足足花了十四年修筑这座城池，这也反映南人对我铁骑的惧怕呀。”巴图噶尔嘴角却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

  “哼！”明里帖木儿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就是南人和汉人的本性，就像乌龟一样，遇事就缩到龟壳里藏起来。岂不知！龟壳始终就是龟壳，也就是被困挨打的份。”

  “是呀，是呀，万户分析极是。”巴图噶尔谄媚地竖起大拇指，思寻片刻又小声道：“不过，听说当时在攻打静江府城时那个马墍倒是一条硬汉，曾率领宋军抵御我大军数月之久呢。”

  “呵呵！是呀！”明里帖木儿轻笑两声：“如果都像马墍这样的悍将，大宋的这块肥肉就变成骨头了，难啃呀！”

  “万户所言极是！”巴图噶尔又向明里帖木儿竖起一个大拇指。

  “嗨！”明里帖木儿长叹一声：“最近本万户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有些幽怨地看着静江府城城：“我蒙古铁骑打下这莫大江山，也降服了汉人，并对他们进行残酷镇压，表面上看是我们蒙古人统治了色目人、汉人和南人，但老子总有些担忧，有朝一日我们这些蒙古人和色目人都要被那些汉人和南人同化了。”

  巴图噶尔有些惊讶地张着嘴：“万户此话严重了吧！”

  “哼！”明里帖木儿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汉人和南人虽然表面上软弱，但骨子里却倔强得很，不然如何能统治这辽阔华夏几千年呢？”明里帖木儿慢慢地踱步：“老子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反正身处汉人、南人之地，处处得小心，不然，不知何时你的背后就要被捅刀子。”

  “是！万户，我等小心便是。”巴图噶尔恭敬回应。

  明里帖木儿手指四周：“为了防备南人背后捅刀子，本将把大营扎在阳江（桃花江）和东江（漓江）分割出来的这块孤岛上，虽然麻烦些，但有备无患呀。”

  “万户高见！”巴图噶尔又竖起一个大拇指：“怪不得今天广西两江道宣慰司政事马萧公亲临邀请到静江府城做客，万户都冷言拒绝了，这倒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哼！”明里帖木儿轻哼一声：“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马萧公在南人地区待了这么久，你敢保证他对南人没有同情之心吗？很多仇恨就从同情开始的，所以小心为妙呀！”

  “万户高见！”巴图噶尔点头道：“只要咱们需要什么，他马萧公还不乖乖地送来，今天不仅送来丰厚的军粮还给万户送来几十个美女呢！”巴图噶尔咽了一口吐沫：“静江可是出美女的地方哟！南方的美女巴图总是看不厌。今晚万户一定要好好享受一番呀。”

  “哼！”明里帖木儿狠狠瞪了巴图噶尔一眼，嘴角却挤出一道诡谲：“怎么，几天不开炮就憋不住了？”

  巴图噶尔连退两步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属下这门小炮不打也没关系，只是万户这门大钢炮不打就要生锈了。”

  “哈哈哈！”明里帖木儿狂笑起来：“你这蠢货！饱汉哪知饿汉饥呀，咱们吃饱了，两万多兄弟怎么办？立即吩咐马萧公，多送美女到营中来。”

  “是！”巴图噶尔连连点头答应道。

  “报！”一个传令兵信步走到明里帖木儿身后，单腿跪地轻声报告。

  明里帖木儿头也没回问道：“何事？”

  “灌阳达鲁花赤哈日巴拉在山下等候求见！”传令兵低头回答。

  明里帖木儿慢慢转身：“在……山下！为何不上山呀？”

  “这……”传令兵犹豫须臾回答：“没有万户许可，不敢带他上来。”

  “去！带他上来见本万户。”说着，明里帖木儿又把身体转过一边。

  “额！”传令兵又犹豫起来……

  “皮斯打（蒙语：他妈的）！”明里帖木儿不耐烦地问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吞吞吐吐得像个娘儿们一样。”

  “是！”传令兵偷偷看了明里帖木儿一眼：“哈大人连续赶路，近两天两夜没合眼，小的担心他……他爬不上这座山。”

  “哈哈哈！”明里帖木儿大笑：“皮斯打！都他娘养尊处优到这番程度了，身为我铁木真的后裔，岂有这般软蛋。”他微微回过头：“去！就是爬也要他爬上来。”

  “得令！”传令兵迅速转身朝山下跑去。

  巴图噶尔缓步走到明里帖木儿身后：“据说这个哈日巴拉已经胖得放屁都流油了，以他这般体重要爬上宜山恐怕要半个时辰吧！”他凑近明里帖木儿：“上山时，卑职顺便带了几个歌女，不妨万户一边听曲一边品尝马萧公给万户送来的瑞露酒（三花酒）一边等候如何？”

  “哈哈哈！”明里帖木儿仰面大笑：“你这蠢货，倒是想得挺周全的。好，就这么办！”

  说话间，轻柔的乐曲就响了起来：古琴低沉有力，犹如岩洞慢慢行走的脚步；古筝清脆温柔，犹如高山清泉层层滴落；琵琶声音流畅，犹如清澈水中的道道涟漪；笛子明快，犹如晨雾中高飞的小鸟。

  明里帖木儿和巴图格尔本不懂音乐，在他们看来，只要抱着琵琶或吹着笛子的女乐女长得漂亮，就是好音乐！二人端着酒杯色眯眯的眼睛扫视着每个乐女的娇嫩的颜容和丰满的胸脯，不断地做出摇头晃脑欣赏音乐的样子。其实，在他们脑子里早已经把乐女们的衣服扒得个精光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哈日巴拉在两名壮汉家丁的搀扶下蹒跚走到山顶，他无力地甩开搀扶的家丁，摇摇晃晃地走到明里帖木儿跟前，深深一躬，双腿再也禁不住庞大身躯下坠的重量，只听“噗通”一声，哈日巴拉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道：“下……下官灌……灌阳达……达鲁花赤哈……哈日巴拉见……见过明……明里帖木儿万……万户！”

  明里帖木儿把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冷地盯着哈日巴拉，屁股都没动，以缓慢的语速问道：“哼！怎么，爬这点小山就把哈大人累成这个样子啦？”

  哈日巴拉挣扎半晌也没爬起来，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滴吐沫润润干枯的大嘴：“请……请大万户海……海涵，下官两天两夜没……没合眼了！”

  “废话！”明里帖木儿大喝一声，“呼”地站起来，眯缝着眼睛俯视哈日巴拉：“从灌阳到静江也就三百里路程，你哈日巴拉竟然废了两天两夜的时辰？我蒙古铁骑日走一千夜行八百地铁血哪儿去了？”他围着哈日巴拉慢走几步：“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睡卧马鞍桥，渴饮刀头血’，都像你这般养尊处优，我们蒙古铁骑迟早会变成一堆废铁！”

  哈日巴拉连滚带爬地咕噜跪在地上，额头拱地连连求饶：“大……大万户教训极……极是，请……请大万户体……体谅下官！”

  “来人呀！”明里帖木儿大喝一声。“咚！啪啦！”一个歌女吓得把一把琵琶重重摔落在地上。“滚！”明里帖木儿向几个乐女怒声道，乐女们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提着裙摆哆嗦着慌乱退下。

  明里帖木儿转身指着哈日巴拉：“给老子拉下去打二十军棍！”说完偷眼瞄了一眼巴图噶尔。

  巴图噶尔心领神会地走向明里帖木儿：“万户息怒！哈日巴拉虽延误军机，但这么多年孤守在这偏僻的穷山僻壤也不容易，念在他对朝廷一片忠心的份上，且绕过他这一回，下次再犯，二罪并罚，万户试下如何？”

  明里帖木儿沉思着：其实他是不敢鞭笞哈日巴拉的，哈日巴拉是中书省伯颜德善派到地方的官职，从元朝官吏制度上他没有处置哈日巴拉的权力。为了今后能有力把握哈日巴拉，明里帖木儿必须立威，这也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所以就与巴图噶尔唱了这个双簧。嘀嗒小说网

  明里帖木儿略有所思地慢慢点头：“好吧！看在你对朝廷一片忠心的份上，本万户就绕过你这一回，下次再犯，哼！本万户就不客气了。”

  哈日巴拉偷偷翻起肿眼泡，嘴角抽搐一下，连忙磕头：“谢过万户大人！”

  但明里帖木儿没有让哈日巴拉站起来，他仍然保持跪态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