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进山前的哭声
作者:北俍01      更新:2022-11-25 15:41      字数:2939
  曲阳祖祖辈辈生活在晒花山的花山寨,在他童年的印象里,花山寨是一个美丽、祥和的地方,山民说不上丰衣足食,但山里有取之不尽的资源,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有挨饿受冻的记忆。山民平和相处,没有欺诈、没有嫉妒,也称得上清静的世外桃源。

  可是,前寨主陈金堂死后,他的大儿子陈大牛接手寨主后,山寨就开始起了变化。特别是六年前,也就是大德二年秋。陈大牛突然“揭竿而起”,不服大元朝的统治,自立为大寨主,与山下断绝一切来往,不准山下人进山,组织民团,发放兵器,勒令在晒花山两边筑起一道道防御工事。

  没过多久,山下就来了很多官兵攻打晒花山,发生了好几场大仗,据说还打死好几个大官。至此几年,官兵很少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没有对山寨发动真正的攻击,十天八日地有一小股官兵在晒花山下叫喊几句,山上向官兵们射几箭或放些滚石,官兵们就抱头鼠窜,反反复复如此,山寨倒也相安无事。

  陈大牛和他手下的小头目们也轮流带着山寨的喽啰们到山下抢劫,但都走不远,只是在灌阳附近的村寨扫荡。其实附近的老百姓都很穷,每次下山都是收获微薄。时常抢来一些妇女,供陈大牛一伙享乐,也有他们挑剩下的妇女嫁给山寨的山民。

  陈大牛为了笼络人心,也不知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银子,每个月给花山寨每户都发放一两银子作赏钱,这一两银子对山民来说可是一个大数,起码能解决一家的基本生活问题。所以大家都特别拥戴陈大牛,纷纷加入民团。

  自从陈大牛占山“造反”后,山上、山下的人就断绝来往,就根本切断山下老百姓进山的路,自然山里的猎物就都归山寨了。虽然山民有些担惊受怕,但毕竟日子还过得去,有些方面还比老寨主时代强不少。几年的平安日子不能不使大家另眼看待陈大牛,很多善于溜须拍马的人,天天围着他,阿谀奉承的话使陈大牛更是洋洋得意、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花山寨的“前院”虽然暂且安宁,但“后院”却时常起火。

  几年来,山寨与深山的“妖人”频频发生冲突。陈大牛不断派人进山“掏鸟窝”,侦查“妖人”的动向,寻找他们居住的位置,妄图占领“妖人”的地盘。

  有关“妖人”的传说很多很多,从祖祖辈辈流传至今有很多版本,有人说,他们是玉皇大帝派来镇守南岭的“仙人”,不可随意冒犯他们,以免招致杀身之祸。又有人说,他们是被玉皇大帝放逐在南岭的一群妖魔鬼怪,生性残忍、杀人如麻,不可轻易靠近。

  可是陈大牛不知是什么原因,偏偏要招惹这些“妖人”,与这些“仙人”作对,给山寨招来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几乎每次上山都要死人,侥幸能回山寨的,有的变疯、变傻、全身抽搐、嘴歪眼斜,没过多久也都相继死去。老人们说,这是触怒“仙人”所招致的报应。

  越是这样,陈大牛越是不甘心。曾多次扬言:“一定要铲除都庞岭上的“妖人”,占据“妖人”的地盘,抢光“妖人”的钱财和女人。”

  虽然陈大牛嘴里很豪气,但手下喽啰们很不争气,每次被派往进山的喽啰们都吓得魂飞天外,但躲又躲不过去,只好祈求天神保佑。进山之前的晚上,山寨一片哭声,好像事先为进山的人提前超度亡灵一般。

  大德六年春,灾难再次降临到曲阳的头上。那天晚上,全家人哭成一团,痛哭流涕,曲阳年过花甲的父母深恶痛绝:“仔呀!仔呀!进山要小心呀,冒险的事不要做呀,不要逞能,你要晓得哟,全家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全家也活不成了,呜呜……呜呜……!”

  曲阳的一对儿女紧紧地抱住父亲的双腿:“阿爸!阿爸!我们不让你去!不让你去!呜呜……呜呜!”

  曲阳满面泪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大儿子今年才十三岁,女儿也才刚满十岁,都还未成年,如果自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该怎么办呀?曲阳想到这里,心如刀绞一般,痛不欲生。

  最为悲痛的莫过于曲阳的老婆韦氏,他们是从小一起在花山寨长大的,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成婚十几年从来没有红过脸,称得上是夫唱妇随,感情相当好。

  曲阳也曾经被派往山里三次,虽然侥幸逃避灾难,但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看到山寨一家一家地家破人亡,夫死妇寡、儿女无父受人欺辱,怎能不让韦氏百爪揉肠呢?

  韦氏瘫软在曲阳身边的椅子上,两只手紧紧地搂着曲阳的脖子,只是哭,一语皆无,过于悲伤的心情已经无力张口和丈夫嘱咐什么了,心里也知道,嘱咐又有什么用!

  “仙公来了!”门外一阵高喊,“吱呀”一声,曲阳家的大门被推开,从门外走进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看上去至少也得有七十岁了,这就是所谓的“仙公”了。

  “仙公”开道,边走边叨咕:“莫要难过!莫要悲伤!天神在此,保佑你秋毫无伤!”

  在“仙公”身后紧随着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士,手握一把木剑,年龄在五十多岁,这又是所谓的“道公”。“道公”身后跟着两个道童,一个道童手里捧着一个很精致的石碗,里面装着一碗清水。另一个道童手里抱着一个没有盖子的木箱,里面放着很多金黄色的纸片。

  道童后面是群敲着清脆的锣鼓声和吹着刺耳的唢呐的乐师,乱七八糟、潮水般地涌进曲阳家。众人跟着“仙公”、“道公”在曲阳家的堂屋不停地转圈,本来不大的堂屋挤得密不透风。

  “道公”嘴里也不停地叨咕着:“无量天尊!地上有神灵,天上有天兵,保护我勇士,刀枪不能进!”

  曲阳擦了一把眼泪,迅速地走到堂屋中央,规规矩矩地双膝跪下,双手自然扶着大腿,低头、闭目,非常虔诚地接受“道公”的施法。

  这是进山的“勇士”必须接受的一种法事,据说,接受了这种法事后,就刀枪不入,平安无事。

  乐师停止敲锣打鼓和唢呐声,收小包围圈,把曲阳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道公”用木剑在曲阳的身体外围不断乱晃,有时砍,有时刺,好像曲阳身边有很多妖魔鬼怪似的。最后把木剑平放在曲阳的头顶上,嘴里像老太婆吃花生一样,不停地嚼着:“喃吗吐哩……乌呐宆哇……喃吗吐哩……乌呐宆哇……”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接着“道公”接过道童递过来的石碗,狠狠地喝了一口,清水把“道公”的脸颊鼓得像啼鸣的青蛙一样,鼻腔里还不停地发出“叽叽咕咕”声音,好像是漱口的样子,冷不防,一大口“漱口水”喷洒在曲阳的头上。另一个道童又给“道公”递过来木箱,道士从木箱里拿出一张金黄色的纸片,像拔火罐似的,一下子扣在曲阳的脑门上。又一阵“喃吗吐哩……乌呐宆哇……喃吗吐哩……乌呐宆哇……”之后,锣声、鼓声、唢呐声又响起来了,“仙公”带着“道公”等众人像退潮一般,离开曲阳家,到下一家做法事去了。

  曲阳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据说,必须跪满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守法人不许任何人交流,否则法术失灵。

  曲阳像一个木雕泥塑一样跪在堂屋中央,家人静静地守候在他左右,心里都在默默地祈祷,但愿一切平安……

  第二天大清早,又是那个“仙公”开道,几个道士跟在后面,一众唢呐鼓锣镲组成几十人的鼓乐队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走出后山门,停在后山门外的平台上。“仙公”前拜、后拜、左拜、右拜,大喝一声,高声念道:“一声法鼓闹纷纷,拜请东军,东营将,东营军马九余军,九余军,九千九万人,人人头戴大帽身穿甲,手持金枪青令旗,火炎光,火炎明,请到坐,军马到挑军,走马到坦来,到坦来,神兵火急急如律令。”念完,“仙公”拔出桃木剑往都庞岭方向一指:“天兵出动!”

  曲阳等二十多人迈着方步朝都庞岭方向的小路缓缓前行。

  “仙公”念的是“发符咒”,意思就是召唤天兵之意,本次上山的喽啰犹如天兵天将一般,刀枪不入,得胜而归。

  当队伍慢慢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后,花山寨的后山门上的城楼和城墙上才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