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难少女
作者:噎鸣      更新:2022-09-24 09:17      字数:2056
  天色阴暝,细雨霏霏。

  如烟似雾的秋雨笼罩了凉州的山川和流水,飘飘袅袅,一切景物都变得迷迷茫茫,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似假似真的雨幕中幽灵般飘出一个年方二旬的少年。身着灰色的粗布衣,瘦削精悍。宽大的斗笠下,黝黑的面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

  一根竹鱼竿搭在左肩上,柔软的杆身随着脚步微微颤动。右手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红色酒葫芦,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口中悠悠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愉,且欢愉。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窄量,古今兴衰言不彻。繁荣富贵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头血。临潼会上胆气消,丹阳县里箫声绝。时来弱草胜春花,运去金银逊顽铁。逍遥快乐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别。粗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一世闲。

  优哉游哉地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如翠绿的腰带缠住龙山,在雨中泛着涟漪。河边坐着一个须发斑驳的老者,身上披着蓑笠,手持鱼竿,正在临河垂钓。

  少年探头朝老者身边的竹篓里看着一眼,里面一条小拇指大小的鱼儿正扑腾着。

  少年一笑,道:“先生,今天的收获不怎么样啊。”

  龙山脚下有一座叫张黄口的小镇,先生就在那里教书。先生本名张儒,饱读诗书,胸藏锦绣,腹隐珠玑,为人刚正不阿。只是囊中羞涩,未曾向考官暗递金银,导致屡屡落榜,年过半百,心灰意冷,便来到张黄口做了私塾的先生,倒也自在。

  一个月前,少年丁开山旅居龙山,结识了老先生,二人相谈甚欢。丁开山寻思自己本就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此地。

  于是,就在张黄口边缘的竹林里建了个茅草屋,住了下来。

  张儒斜睨了丁开山一眼,低声道:“公明丧身因毒酒,江边李白损其躯。劝君莫饮无情水,醉后教人心意迷。”

  丁开山摇头道:“错了。”

  张儒道:“错了?”

  丁开山道:“如果没了酒,大典祭祀就失了礼节,佳节宴会便失了乐趣。更何况,我还没醉。”

  张儒道:“哦?”

  丁开山道:“万物万事皆有度,只要不超过这个度,就是有益的。这酒——”丁开山举起酒葫芦,轻轻摇晃,听着酒水的声音,笑道:“这酒,饮而不醉就是最高境界。”

  张儒叹了口气,道:“饮而不醉……何其之难啊。你也曾在朝为官,应当明白的。”

  丁开山淡淡道:“只要我不愿意,朝堂之上没有人敢强迫我。”

  张儒苦笑道:“我倒忘了你的背景了。陶靖节先生的义孙,那可是四朝元老啊,大武王朝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你不在洛阳平步青云,来凉州干什么?”

  丁开山道:“不自在。”

  张儒道:“为什么?”

  丁开山道:“因为那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张儒道:“面具?”

  丁开山道:“人的脸岂非就是一张生动的面具,一张能随着环境变化的面具。再逼真的面具都比不上人脸的精妙。在那样的环境里,只会让我觉得压抑、不快,所以,我决定闯闯江湖。”

  张儒道:“行走江湖同样需要面具,面具越多,生活才能过得越滋润。一个人总有戴上面具的时候的。”

  丁开山一边上饵、甩杆,一边问道:“那您现在戴着什么样的面具呢?”

  张儒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眼神中透露着迷茫,许久后,才说道:“现在和你一起钓鱼的老头也许是我,也许不是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丁开山盯着随水波起起伏伏的浮漂,久久作声不得。

  天地间只有雨声。

  忽然,浮漂开始持续的下沉。

  丁开山眼前一亮,伸手提竿,鱼竿一弯,一条尺余长的草鱼破水而出。这时,张儒同样钓上来一条鱼,只不过是一条麦穗鱼。

  两相对比,张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丁开山哈哈一笑,道:“不知道能否有幸尝到先生做的糖醋鱼?”

  张儒抚掌笑道:“当然可以。”

  恰逢雨正大,大雨织成密匝匝的水网,覆盖了漫山遍野,正是当归时。

  两道人影渐渐消失在氤氲的水汽中。

  ……

  一个人影从河边的水草里浮上来,浑身满是泥垢,脸色苍白,费力地、颤抖着爬上岸,瘫在岸边,大口喘气。

  眼中却有火在燃烧,仿佛能够熔金焚石,那是仇恨的火焰,是仇恨支撑着她,让她依然活着。

  ……

  当丁开山从张儒家里出来时,雨已经停了,皓月明媚,丁开山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哼唱着轻快的小调,看起来开心极了。

  在阴郁的日子里,能够遇见一个朋友,能够和朋友吃到最想吃的菜肴,足够驱散任何的不快和忧愁。

  繁密的竹叶打湿了衣衫,却毫不在意,只是欢快地走着。

  到了家,却愣住了。

  虚掩的轻薄的木门不知何时已四敞大开,风吹着雨水打湿了屋里大片的地板。一长串拖得长长的脚印向屋内延伸。

  屋内却很静。

  贼?

  走了吗?

  还是藏起来了?

  丁开山的手已放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顺着脚印,静步凝神走进屋子。

  茅草屋很小,很小的茅草屋里也没有许多装饰。一床、一桌、一椅、几本书而已。

  走进去自然一目了然。

  丁开山又愣住了。

  只见床边地板上卧伏着一个瘦小的人儿,左手握着丁开山早晨吃剩下的半个馒头。

  丁开山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应。

  丁开山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去翻那人的身子。身子很顺利的翻了过去,一把尖刀却抵在了丁开山的咽喉。

  “你是谁?”

  少女虚弱的嗓音在丁开山耳边响起,眼中满是惊慌,就像是一只被猎豹追逐的小羚羊。

  少女腹部有着一条可怖的伤口,已经被水泡得泛白,狰狞地向外翻着。

  少女的手也并不稳,在不停地颤抖,尖刀仿佛随时都会脱手扎在她自己身上。所以,尖刀已经落在了丁开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