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眼到了深秋。队里的一帮社干聚到了队长风长存家里。风长存让社干们坐到炕上，因为深秋的山里已经很冷了，屋子里的地上，已经冷得长时间坐不住了。副队长谷子黄笑着说：“大家别麻烦啦！赶紧上炕，这时候最炕上舒服。”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鞋子爬到了炕上靠窗口的地方。副队长谷子黄四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中等偏胖，精干英俊，为人豪爽，乐于助人。不管庄里那一家有事，他都会跑在最前面。庄里人都喜欢和他交往，只要庄里人有什么难缠的事，谷子黄一出面，就都能很好的解决，双方都会很满意。谷子黄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名叫春丽，样子苗条好看，长得水灵灵的，有着一对杏仁般会说话的大眼睛。儿子谷思仓，小名成成，聪明机灵；女儿谷润雨，乖巧可爱，活泼伶俐，是家里的开心果，大家都疼爱的称她为敏敏。这真是一个和睦幸福，其乐融融的家。

  保管谷仓满听了副队长谷子黄的话，边脱鞋边打趣地说道：“副队长，你就是会找地方，人们不是常说，走通天下，炕洞门上吗！你把最热的地方占了。”

  副队长谷子黄哈哈大笑着说：“个给曹带个头，你们都做假，不上炕吗！别笑了，赶紧上来。”

  保管谷仓满脱下鞋往炕上爬，两个脚翘得老高老高，那脚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垢痂，乌黑发亮，但没有一个人笑他，因为大家都一样，已经习惯了，觉得垢痂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不是什么多余的肮脏的东西。相反，谁如果身上没有垢痂，反而认为不正常，好像就成了怪物。山里缺水，再加上农村人不喜欢经常洗澡，认为每天晚上洗脚太麻烦，纯粹是折磨人，因此，许多人一辈子也洗不了几次澡，他们土里来，土里去，到觉得很自在。这是多大的情怀啊！人世间有多少人，脱离闹市，隐于山林，想融于自然，寻真探理，悟求人生的真谛，然而到头来落得个寂然而逝，一堆黄土。曾今有人这样说过，农民吃饭最香，睡觉最香，过日子最畅快。就像雾仙村的这一帮社干，挤在炕上谈天说地，谝东论西的，毫不拘束。

  等大家都坐到炕上时，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地丢满了一地烂鞋。有的鞋，大拇指的地方破着一个大洞；有的鞋，脚后跟的地方已经粘到鞋底了；还有的鞋，不知补了多少个疤了。烂鞋里的味道，和着脚上的酸臭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队长风长存看见大家都坐到了炕上，就说：“你们先谝着，个给曹生火盆，曹边喝茶边说话。”说完，又对着他婆娘葱花说：“娃他娘，把茶罐和茶杯拿过来，再拿点硬柴，个生火盆用。”

  火盆是在炕沿边的角上，用土坯垒成的，高出炕面以后，用泥做一个圆圈，靠炕的地方留一个豁口，就是火盆口；泥圈上又均匀的做上三个小泥柱，用来搭茶壶。也有一些人家做的不是火盆，而是土火炉，顺便把火炉和炕连通，烧火炉时热气从连通的小洞里钻到炕通里，炕也就烧热了。山里人柴多，冬天也是用柴取暖。这火盆呀！作用可不少呢，除了喝茶，冬天在火盆边上烤上洋芋。一会儿之后，火盆边上烤的洋芋，有的地方被烤得黑乎乎的，有的地方又烤得黄黄的，拿在手上拍一拍，再用口吹一吹粘上的柴灰土，然后，咬上一口，那皮呀，脆脆的；瓤，酥酥的，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山里人打趣地称作“三吹两打金不换”。整个屋顶，由于常年的烟熏火燎，变得乌黑发亮，快要流下黑油啦！

  队长风长存准备好了一切，开始生火盆了。他找了一把麦柴，用洋火点着，塞到了火盆里的硬柴中间，一股浓烟从火盆里冒出，直直地冲上屋顶，冲到屋顶后，又向四周散开，再顺着四面的墙壁落了下来，有一部分从房檐前面的椽洞里涌了出去，浓浓的烟雾罩住了房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房子着火了。不一会儿，火盆里冒出的烟占领了整个屋子，把社干烟得流涕落泪的。可大家已经习惯了，到觉得很过瘾。等火盆里的火着旺后，队长风长存对记工员风树高说：“顺顺，火着旺了，茶罐也在这儿，你坐到火盆前面煮茶。”风长存边说边爬上炕，坐到炕后面的正中间了。平时，这个地方应当是大队书记风正烈坐的，只有大队书记不在的时候，队长风长存才坐。等队长风长存坐好后，社干们才开始商量队里的“大事”了。之所以说是商量大事，是因为只要庄里遇到这样的事：比如，这家的母猪下崽了，那家的媳妇骂公婆了；东家的猪拱了西家的庄稼，而引起的纠纷，西家的母鸡把蛋下到了东家的柴堆里，让东家捡去了，因此招来的矛盾；公社又有什么新政策了等等。这些人就都会不由自个、陆陆续续地聚集到队长风长存的家里，商量着怎么解决。

  副队长谷子黄先说话了：“眼下社员都闲了，天气也冷了，洋芋到挖的时候了，要是迟了，就该冻得不能挖了。”

  保管谷仓满接着副队长谷子黄的话茬重复着说：“嗯，洋芋该挖了。”

  队长风长存问：“曹先挖哪达的？”

  会计风叶茂说：“前几天个有事到窑上村去时，顺路看了牛粪屲的洋芋地，个挖了几窝看了看，洋芋疙瘩长得多得很，个看，曹就先挖牛粪屲的洋芋。”

  “个看，能成，那儿最远，路难走，乘着天爷还没冻，就先挖牛粪屲的洋芋。”副队长谷子黄先接上说。

  队长风长存听后说：“你们说挖牛粪屲的曹就挖……”队长的话还没说完，记工员风树高喊着：“茶煮好了，茶煮好了，都准备喝茶。”风树高说着，把一小杯茶先端到队长眼前，队长接过了茶杯。其他人每人一杯，由于人多，小茶杯里只有一底子茶。

  队长风长存抿了一口茶后，砸吧着嘴接着说：“那曹就挖牛粪屲的洋芋，明天就开始挖吧！”

  “个看，能成，眼下天短了，就像以前一样，中午不下山到家里吃饭，就在地里煮洋芋吃哈！下午就能把挖的洋芋分给社员了。”副队长谷子黄顺着队长的话说。

  队长风长存说：“能成，就照以前的老样子做。仓满，下来你给木子说一下，让他明早记着把保管室的那口大锅背上煮洋芋，其他人下来也给社员说一下明天挖洋芋的事情。”社干们听了都答应着。记工员风树高熬的茶又好了，给每个人的茶杯里又分别倒了一点点。

  保管谷仓满笑着说：“今天的这顿茶就是香，把人惹着了，回去后单另补一顿。”谷仓满说着，就给大伙儿讲起了一个喝茶人的故事。他说，山下三界湾村有个喝茶人，茶瘾很大，喝茶时不让别人打搅。他们村的一个人，有一次在他喝茶的时候，故意浪到他们家，坐到喝茶人旁边闲谝。等茶煮好了，喝茶人把茶罐里煮好的茶倒到茶杯后，端起茶杯想喝，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就随意客套着让浪门的人喝茶，浪门的人没作假，便端住茶喝了。就这样，到第三杯时，浪门人也给端住茶杯喝了。这一下，把喝茶人气得拿过茶杯摔在地上，气狠狠地站起来，钻进屋里去了，口里还嘟囔着：“喝哇！你一个人喝吧，没见过这样的人，打搅人家的茶瘾……”浪门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偷偷笑着离开了。听完故事，惹得众社干哈哈大笑，在笑声中，一天又黑了。众人相互客气着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众社干碰见人就说，明早要到牛粪屲挖洋芋。经过哪家院门，就隔着院门喊，明早挖洋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