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为父担忧
作者:蓝鲨不吃鱼      更新:2022-06-09 01:10      字数:3445
  水银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轻轻放下手中早已凉透了的茶盏,眉间的愁绪,随着夕阳坠落的余晖,又渐渐加深了些许。

  又到了该去上院“合家欢愉”的时刻了,可是她今日,实在是连半分、再看到那些嘴脸的心思也没有。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镇守西北边关的父亲来信了。

  眼下年关将至,都城乱雪纷飞,坐在烧得正好的炭房屋内的她,都觉得寒意侵透皮骨,那在冰为墙、雪为瓦的西北的父亲,又将如何?

  西北此时,正际一年中最为苦寒的时节,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收到她托人捎去的、自己亲手缝制的厚衣、棉靴,有没有收到她字句斟酌、殷殷期盼的家书?

  若是收到了,为何如此之久都没有任何回音?

  月前闻人议,边关战事起。

  也不知如今战事如何?两年未见的父亲是否安好?

  亦或许,是自己过于忧虑了?

  若此时父亲正在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路上,想要赶在年关前、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有一年,他就是那样做的。

  实实在在将自己震得如似美梦之中,恍惚惊喜着、抱紧父亲的手臂,半日不曾撒开,很是惹得众人笑话了许久。

  “小姐,去上房用晚膳的时辰就快到了,您是否需要换身衣衫再过去?”

  水银的贴身丫环红柳,在一旁给手炉装上炭火,一边出声询问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从来就不想去那上院用什么晚膳,但世家大族,规矩森严、礼法严苛,向来就不依谁的心愿为准。

  想想回来的这两年间,小姐从一个山里的野孩子,逐渐被调教成了一个世家闺秀,红柳的心里就叹气。

  尤其是这每日里,即便小姐心里再不情愿、身子再不爽利,也还是得日日过去,风霜雨雪,早问安、晚陪膳,从不曾落下。

  都怨小姐的那位母亲。

  听闻其未曾出阁时,亦是颇为爽利、聪慧之人,怎的嫁入这水府之后,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一般,如此胆小怕事、唯唯诺诺?

  身为长房大夫人,半点撑不住长房体面,整日里无事时、只知缩在自己的房中,恨不能再不出现在谁人的眼前,竟是生生苦了自家的小姐,硬是违着自己的心意和本性,强撑起闺阁千金的范儿。

  “罢了,便就这身吧,无须再更换。”

  水银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打扮。

  这枯坐了一下午,几乎没有动弹,眼下就如此出去,倒也没什么不妥。

  反正,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人身上。

  那些人的眼里,也没有她的存在。

  何必白白浪费时间?

  反倒若精心装扮,只怕是会伤了某些人的眼,又不能顺顺利利地回来了。

  不是她水银怕事,而是实在懒怠与人心眼交锋,徒逞无意义的口舌之利。

  红柳将装好的手炉仔细地包裹好,递给自家小姐,一边去拿大氅,一边忍不住地叨叨了两句。

  “若实在不想去,便随意寻个由头也就罢了。这冬夜冷凛,仔细吹了寒风,夜间又再睡不安稳。”

  水银接过手炉,轻轻地拢入袖中,双手捂着,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阵阵暖意。

  “偶感风寒而已,不必紧张。若不去,平白无故的惹了人厌烦,岂不多生是非?便是走一趟罢了,也不打紧。”

  她微微摇头说着。

  眼角余光瞥见发间步摇、那长长的金珠在脸颊边晃动,她伸手取了下来,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以往不在意的一些小事儿,这会子就格外地令她心烦。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

  红柳追上前,给自家小姐围上墨色的大氅,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上房的老夫人,还真是会变着花样儿地磋磨人。

  哪有未及笄、尚未定亲的14岁少女,就发簪步摇的道理?

  偏是爱使出这些个小手段,总强行着让小姐簪了,好让人笑话大夫人不懂得调教闺阁之女,更想让这府中上下人等、因此瞧轻了自家小姐去。

  却也不知,打了大夫人和小姐的脸,自家脸上又能留得下几分体面?

  想到这儿,她低头狠狠地瞪了正蹲身给小姐整理衣裙的沙棘一眼。

  沙棘看见了。

  她望望红柳,望望桌上被摔得凌乱的金步摇,扁了扁嘴,垂下脑袋。

  今日小姐午时小憩醒来,她给小姐梳妆时,习惯性地便把那支步摇给插上了。忘了在自家屋里不能用之簪发的事情。

  红柳瞅见她那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地叹气。

  自家小姐的日子,本就这般难过了,偏生身边的这位沙棘,还总是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心宽体胖的。

  可惜也没得换。

  伺候着小姐一同长大的丫环,就只有自己和沙棘。

  沙棘虽性子有些野,却最是忠心不过。和自己一样,待小姐从无二心。

  念在多年一同长大、一同伺候小姐的情份上,自己也总是忍着她。

  但以后可再不能了。

  眼瞅着小姐就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她若还由着沙棘的性子,那对自家小姐来说,就是祸不是福了。

  “沙棘,把防风灯笼拿来。你好好地留下看着院子,仔细各屋里的火烛,别又跑去小厨房偷嘴儿。

  若再出了什么纰漏,仔细我饿你三天。”

  红柳说完,搀着小姐往屋外去。

  沙棘赶紧“蹬、蹬、蹬”地跑出去,提了盏灯笼,再又“蹬、蹬、蹬”地跑回来,塞进红柳的另一只手中,然后冲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回了里屋。

  红柳刚想训斥沙棘几句,就见自家小姐在微微颦眉。

  她知道,定是沙棘那没轻没重的脚步声,招了小姐心烦了。

  她连忙闭上嘴,将那灯笼尽量支前,搀着小姐出了屋门。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冷风掠过院墙,裹挟着片片雪花,在院墙的角落里打着旋儿,卷得一些未及清扫的枯枝败叶、又升上院墙,飘向空中,落去不知何处。

  夕阳西坠的速度总是很快,往往不及令人多贪看几眼,便将那黑色的幕布,沿着天际迅速地拉开。

  水银敛了敛双目。

  罢了,终不是久住之地,且许多的事,自己也是做得来的,如今这般也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在眼光瞎晃,正合了自己喜静的性子。

  红柳注意到自家小姐的神情,咬了咬唇角。

  今日午后,院子里的下人除了自己和沙棘,便都被调走了。

  后院管事的婆子说借去别处用用,这一借,便再没还回来。

  想必,不到老爷来信之时,这院中,也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来了吧?

  没关系,伺候小姐,有自己和沙棘就够了。还省得被有心人安排下手脚,平白惹了自家小姐的不自在。

  想到这儿,红柳心内叹气。

  唉,还是在山上好啊,自由自在的。哪像是在这里,整日里被那些礼数拘得人根本就透不过气来。

  想想在山上的小姐,那时候一天天的也不知有多快活。

  可自打来了都城、进了这府邸,眼见得一日就渐比一日消沉、一日也渐比一日清瘦。

  水银不知红柳在想些什么,她在感受着、四周夜影幢幢中,那无孔不入地、透过各种孔隙往人的身体里钻的寒风。

  好在这些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不适,她只是觉得心情有些烦闷。

  自幼在山中长大的她,数过十年那儿的寒冬,不曾感觉寒冷,只觉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喜其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而现在,看着这映染了黑夜的白雪,除了让自己心中更增添了几分厌烦之外,竟再觉不出半点美意了。

  她目视着前方,无论情绪怎样,脚下始终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地走着。

  身后,飘飘摇摇的灯烛,将她的身影拉得扭曲,变长。

  待行至上院,门廊下的打帘丫头冻得瑟瑟发抖地、正在不停地跺着脚。

  一眼看见迤逦而来的水银,急忙便掀起厚重的门帘,大声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一边紧贴着门框,感受着屋里透出来的热乎气儿,一边僵硬着笑容给水银行礼。

  “大小姐,您可来了,老夫人、夫人都等着急了,您快些进去吧。”

  水银微微朝着小丫环点点头,稍稍站定,顿了顿脚,将鞋面和脚底的雪泥顿去一些,便抬脚进屋。

  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被屋里的热气正正扑了一脸。

  她停住脚步,掏出手炉递给红柳,再由着红柳帮自己解下大氅。

  淡淡地扫了眼屋内,才微收下颌,挺直脊背,八风不动地轻移莲步,行至堂中,朝着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揖手行礼。

  (当下时代,非特殊场合、特殊人物,一般都为抱拳揖手礼。)

  “拜见祖母,祖母万安。”

  “嗯,起来吧。”

  老夫人微微掀了掀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叫完起后又合上了双目。

  水银知道,老夫人这是对自己来晚了一些在表示不满。

  她心中微晒,但面上的恭谨之色却丝毫未变。

  她直起身,转个向,依次拜见过左下首坐着的二叔、三叔、和小叔,以及右下首的母亲、二婶和三婶。

  和表弟、表妹们一一打过招呼,才移动行至她母亲柳氏身边的空椅中坐下。

  屋内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