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客星
作者:缥缥岱土      更新:2022-06-08 03:11      字数:4633
  “娘子,天似乎又凉下来了,咱们快进屋吧。”

  昭南王府里一粉衣侍女手持披风给一个站在海棠花丛前的碧衣女子系上,焦急催促她回到屋中。

  那碧衣女子生得粉腮乌眼,一袭青丝细柔乌黑,肤若凝脂,眼如墨玉,唇似樱桃,分明一个娇俏没人只是那神情却显得木讷很多。

  魏舒盈轻声应下,在侍女搀扶下才缓缓走动,却被脚底一颗石头绊倒崴了脚。

  她皱眉吃痛叫了一声,侍女不小心松了手,她慌忙去摸索侍女的存在。

  这昭南王最为珍重的女儿,竟是个瞎子。

  “娘子小心!”侍女急忙将她扶起,“过几日您便要进京了,这关头可不能出什么过错。”

  魏舒盈思及此事也舒展眉头:“是啊,去了京城,便好了。”

  侍女调笑道:“是因为京城有您想念的人吧。”

  “叫你胡扯!”魏舒盈嗔怪道,她眼神迷惘,却显出少女的雀跃向往,在这昭南阴雨里显得格外明媚。

  这两日谢梓材时不时发烧,柳微之与她额头相抵,感受到那股升温便皱眉去唤侍从。

  她总是喃喃说着糊涂话,虽然从未哭过却总带着哭腔说着难过的话。

  他知道谢梓材从前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噩梦不断也是因此,这些日子便更加强烈。

  但她醒着的时候却显得很柔顺,头埋在柳微之肩边,似乎完全忘记他们现下是如何的处境,只有满身的疼痛和耳鬓厮磨。

  林尧升叫人放在英国公府的六十四抬聘礼尚未撤回,按理说应该大打出手的乔蓁和林尧升此刻却在茶楼坦然坐着。

  乔蓁在头一夜去寻被她带到京城的证人的时候只见到了烈火灼烧的房屋。纵然她拼死去叫人救火,自己也抬着一桶桶水上前灭火,却也没能救下那男子的性命。

  唯有房屋灰烬里一具焦尸,再也没有机会诉说他的妻儿冤情。

  她跪在那废墟面前失神恍惚了许久,待到天蒙亮她才梗着脖子强撑着站起来策马归京。

  她并不明白失去这个证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失去这个人,河宜之事便失去了了结的机会。

  东宫与高家的争斗是她不愿牵涉其中的事,但她明白其中暗流汹涌,这回的事她仍然看不透。

  但她明白,眼前的人和东宫,是唯一能帮助她为父兄报仇的机会。

  “叫我去探望皇太女,出来后便宣称她神智清明,”乔蓁听着林尧升的嘱托皱着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是驸马的意思,”林尧升见面前女子与他疏离仿若初见也不动声色,“一切便倚靠乔将军了。”

  二人真好像是公事公办,乔蓁静默看了他半晌,俊秀的面容之下仍旧是一副假模假样,她偏过头沉声道:“你送来的聘礼什么时候取回去?”

  她不傻,聘礼一来,段家的夫人便上了门,有意无意便要打听那里头的东西,就算乔蓁一向对这些事情不够警醒,老夫人却比谁都能感受到这其中蹊跷。她对段夫人虚与委蛇,晚上便碰到了前来打劫的山匪。

  “这胡商狂妄无礼,却不算笨,”老夫人并不知道林尧升在藏什么,但这一番事情下来也猜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冷眼看着神色难堪的乔蓁,嘴角皱纹在笑容里陷得更深,“只是他拿你当借口去做他的大事,你就该知道你在他心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断了念想吧。”

  乔蓁的所有明智在林尧升的狡黠和遮掩之下都没什么用处,这样的人从泥潭里脱身登天,就不会轻易被她看透。

  “那里面也只是一些贵重饰品,为着你能用得上也还有一些名贵兵器,若是将军不嫌弃就将里头的东西留下,改日我就叫人去将聘礼箱子抬出,权当做我这一番闹剧给将军的补偿了。”

  补偿。

  乔蓁心中凉意更甚,抓起桌上的佩剑故意在他面前抖动了一下,剑锋息息声在他耳下穿过。

  这般威胁,林尧升在她走后只有一抹惨笑。

  若她不是乔蓁,哪怕还是这京中头一号的贵女,他大概赔尽这十余年来积攒的全数身家也会拼死一搏。

  那两位从刀下救下他与母亲的乔将军却是他这辈子逃不开的禁锢。他要偿还恩情,也不能对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做出任何不堪的事。

  “老爷,按您的意思,找了当日亲眼看皇太女摔碎祥瑞的人,叫他们宣称当时有一道微弱白光从祥瑞中飘出,在靠近太女额心的时候没了踪迹。”

  林尧升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远处一带着帷帽的男子四处张望了一番终于寻到了林尧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林尧升一个点头,侍从关上了房门。那男子将帷帽取下,元逊露出真容看着这位近些日子在京中搅弄起无数风云的人物。

  “林兄寻我,说是为东宫之事。”

  林尧升淡笑着点头而后从怀中取出一锦盒,里头是个书册,元逊接过之后翻阅,眼前是一些地产田地数量。

  “这是……?”

  “我的半副身家,”林尧升精明笑着,见元逊皱眉并不明白,便接着道,“我愿将此献出以作修建神堂之用。”

  “祥瑞已毁,何来神堂?”

  林尧升也这样想,但柳微之给他带来的消息便是这样。柳微之这个人啊,看似温和重情重义,但那也只能是与他交心的人,纵然林尧升坦诚自身又有把柄在他手里,也不能完全为其信任。所以他让奉壹带来消息,其一是让他帮忙在京中散播风声,就如他方才交待乔蓁所做之事相似。其二他也想出了帮林尧升脱离魏桓生的法子。

  半副身家去换一个清白家世,林尧升听闻的时候只觉得他是真看透了自己当前的境遇。若是从前他倒不一定能换,但此时此刻他的过往不能牵扯乔家,是以哪怕是半副身家,便是全副也是一样能付出的。

  有恩有求,跟这样的人交往起来倒复合林尧升生意人的心思。

  “殿下未曾细说,只消旧事重提之时,大人能替我在皇上面前述我拳拳之心即可,”他叫人点上了熏香,这些日子莫名阴湿许多让他有些不适应,“还有就是,此前您从高家那儿拿到的一些证据,本来不足以定高家的罪,起初是以为何空游相助,多说几句陛下信了,也就不拘这些细节了。如今情势,我手头的所有证据都要交到您手上,元尚书和琼国公或许才有机会扳回一成。”

  “可若如此,昭南王势必知道您已背叛,到时候……”

  “所以还请大人看准时机,等到这半副身家的去向已定再将证据递上。”

  元逊看了看林尧升和自己手中的田产地产,最后一拜总算答应下来。

  “哇……那是什么?”窗外熙熙攘攘的吵闹人声传入他们耳朵。

  正此时,茶楼上的二人皆起身朝着窗口探去。

  只见街上众人皆仰头望去,盯着那碧蓝天空惊叹不已,相互交谈既有惴惴不安之人也有为之惊喜狂呼者。

  林尧升向上头望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白日天边竟挂上了一颗耀眼的星,那光芒耀眼比夜晚零星的星星还要强盛,迎着那光看去竟然有几分五彩颜色。

  天有异象。

  “客星出东门,色霞彩。”元逊突然像丢了魂魄喃喃道。

  “是何征兆?”林尧升盼着是个好兆头,也能解了东宫如今的困难。

  元逊皱起眉怅然若失:“女主降世。”

  二人皆沉默不语,耳边只剩下街上众人的热切讨论之声。

  “那便让它为我们所用吧。”林尧升仰头看着那天边白星叹道。

  女主降世,若是说谢梓材,那也算是好兆头,与柳微之所托付的事不谋而合。

  但也怕,皇帝就此生了疑虑,即使贵为皇太女,是皇帝的孩子,也是争夺皇位的威胁。

  借这个力,颇有自损的可能,但时至今日也只能大胆一试了。

  柳微之被柳徽扶了起来,她本不必来东宫的,但她一听说了谢梓材的事便去求了谢梓柏,借了皇后的力将她送入东宫,能够跟他们共度这段时日。

  他被推至廊下看着门前站着的侍卫敛了眼神,他向天上看去的时候当然也发现了那异象。

  柳徽读过史书也知道一些,听到东宫众人都在小声议论那事,一时不知道是吉是凶。

  “天象有常,哪里来的吉凶,”柳微之微微抬起自己满是血痕的手,今日换药才拆开过绷带,现在只薄薄缠绕着等着皮肉重新愈合,“只有人说的话,做的事,才能决定是祸害还是吉祥。”

  “诶,你快点儿|磨蹭什么?你还以为你是监军元帅呢,”皇宫里最为偏僻劳作又最为辛苦的宫室里,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太监正在对伏在地上给他擦鞋的付思远呵斥,“还看?小心我把你这眼睛挖出来。”

  他年轻时也还有几分颜色,那时候宫中宦官势力也大,他也曾将这半个皇宫放于股掌之间。

  只是选错了人,沦落到这个地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这付思远是何空游交过来的,承蒙她的面子,他必定是要好好折辱他的。

  “哎呀,咱们这样的人,若是得不到陛下的宠信,便要选好人。你凭着这副皮囊攀上何女史犹嫌不足,居然还想占着东宫的好。我呸,”太监啐了一口,“你也不瞧瞧你什么德性。”

  付思远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在干净的地方他能攀附上何空游这样的贵人,可在这肮脏的地方,就只能因为相貌更被欺辱。

  付思远战战兢兢,笑得殷勤可怜,昨夜在房中别的太监扒光了他的衣服好一顿折辱,将他身心都伤了个透彻。

  他双手都因干活而开裂,将脏水泼出门外的时候瞧见了天边明星。

  选错了人?

  付思远妖冶的脸上尽是脏污,唯留一抹淡笑。

  当初宫中宦官之乱初定,为了讨好皇帝,何空游那点时日不知杀了多少太监,尽是为了排除异己的诬陷诽谤。

  他家贫被送入宫中,七八岁的孩子还不容易碰上了一个虽严厉也不给他好脸的师父,总算得到了庇护。

  而他的师父,却只是因为耽搁了何空游半日的衣裳没给送去,就被活活打死了。

  他哭得伤心叫喊着要给师父收尸,但有罪之人的尸身怎么可能还让他收敛。

  直到那穿着名贵绸缎的贵人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那小女孩的头上戴着名贵的珠钗,可再华丽的饰品也不如女孩天真明媚的脸让人安心。

  “你怎么了?”

  那真是他最放肆的一回,根本不知道面前贵人是何身份就拉起别人的衣袖哭个不停。似乎有人斥责他放肆却被那贵人拦了回去。

  后来他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人是皇太女,而师父的尸身也被谢梓材送到了他身旁。

  “殿下,付思远此生,愿为你肝脑涂地。”十五岁的时候他再见到了那女子,她已不记得当初随手的一个善举,也很惊异因为出众相貌被何空游纳入帐下的新晋贵人为何要与她攀扯关系。

  “奴与何女史,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只这样说,却发现面前女子笑得天真纯善一如从前。她蹲下身伸出手,笑得如春日暖阳:“那你替本宫梳头可好?”

  她要梳当下最时兴的头发,东宫的侍者并没有做得好的,付思远小心翼翼把弄青丝,生怕弄疼了她,而谢梓材却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珠钗,天真纯善。

  “你手艺真好。”她最后也没有提讲他收入麾下的事,只夸她手巧。

  后来是秋吟私底下找上了他,他也终于成了东宫的人。

  只是终究这回,也没能护住她。

  付思远仰头看着这四方的天,殿下,奴婢在此,愿您好转昌盛。

  乔蓁是求了皇后得了机会探望了一番谢梓材,那时候她倒是醒着,莫名的,乔蓁觉得林尧升交待她的话并不是让她说假话。

  面前的人的确显得眼神清明,说话谈吐也稳重许多。

  而柳微之竟在庭院里指挥着侍女捉蝴蝶,她前去请安,柳微之也未曾多语叫她多加保重。

  “殿下为何捉蝴蝶?”

  “太女说看不到花,但还想看看有颜色的东西。”柳微之笑道,他脚下还有剪下的许多花,侍从正取来花瓶来装点。

  这夫妻俩气定神闲倒显得林尧升皇帝不急太监急了,乔蓁知道这周围耳目众多,看了一眼门口的禁军便行礼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