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赵砚便已经查问清楚，并不是巧合。

  季桑道：“我看，她那心思，是在咱们家善思身上了。”

  吕氏是个妇人，还是个才失了两个孩子的妇人，兴国公府没有能够过继给她的，她的目光难免就要放的更远些。

  这一远，自然就到了善思身上。

  赵砚冷笑：“她做梦！”

  善思是他兄嫂的独子，是赵砚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他们两方可以说是有仇怨在身了，怎么可能还会将孩子再牵扯进去。

  他和善思，还有他的孩子，日后绝对不可能和那一家人牵扯上半分去。

  他岂能容人打善思的主意！

  季桑握着赵砚的手：“这是自然，你别生气，不值得。”

  赵砚灌下去一杯茶，这才冷静些。

  夫妻俩往孩子们身边多打发了几个人，免得再遇上那吕氏。

  燕儿这两日心不在焉，武先生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看着这个小姑娘，笑道：“你写的是什么？”

  燕儿忙放下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起，先生。”

  她素日里并不如此，武先生道：“这两日是怎么了，不高兴了？”

  燕儿低头，过了会她认真问说：“我为什么要读书呀？”

  武先生没想到她这样问，坐在她身旁，认真看着这孩子。

  燕儿道：“哥哥们读书，以后要科举，我是女孩子，我又不能去当官，我为什么要读书。”

  她平日读书也很辛苦的，之前她没有想过，但是这两天，燕儿一直在想，自己和哥哥们是不一样的，那她这样辛苦，又有什么用。

  以后嫁人了，生不出儿子，还不是要被人嫌弃。

  她想到这些事情，很不高兴，连书都不想看了。

  她说完，看着武先生：“先生别生我的气。”

  一个四岁多的小姑娘，能想到这些事情，但再多的，她就想不明白了。

  她又道：“我和哥哥们不一样。”

  燕儿最近也和柔娘玩耍，柔娘识字很少，不会写，更不读什么书，倒是已经开始学着拿针线了。

  武先生细细问了她最近遇到的事情，听说她在红线庙门口遇上的，便明白了大半。

  女孩子的处境，和男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武先生自己就有两个女儿，他也很疼爱女儿，但很多时候，他对女儿们的困境无能为力。

  譬如长女的丈夫想要纳妾，次女与她的婆家人总有争端。

  这是男人们不会遇到的困难，却生生能将女子困住，教她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武先生教导燕儿读书明理，也是希望她能够跳出这个囚笼的。

  可这囚笼是上千年来，一重一重加在她们身上的，女子生下来就有，想要逃脱，不知多艰难。

  武先生眼睁睁地看着他疼爱的两个女儿在其中挣扎，可事实上，他的女儿们，还算是天下女子过得足够好的人了。

  在女儿出嫁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够护着她们的。

  但是现在，武先生远比旁人看得更清楚，世人都是以囚笼为家，以诸多规矩，将女子是困在里面，久而久之，女子自己都学会了顺从，不再往笼子外面看了。

  燕儿还这样小，就已经往笼中退了，若她就这样长大，也就习惯了这个笼子，不会再怀疑。

  因为她还未被彻底驯服，才会心生疑惑。

  武先生道：“你自己心里觉得，你跟哥哥们是一样的吗？”

  燕儿迟疑了一会，说：“我觉得是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大家都是人，她读书也一样的辛苦，她也学骑马了。

  “那你喜欢读书吗。”武先生问。

  燕儿笑道：“还好，就是辛苦了些。”

  她当然是喜欢的，不然她早就不读了，小孩子才不会做让自己觉得厌恶的事情。

  武先生道：“既然你喜欢，那去做就是了。”

  燕儿点点头：“好。”

  这日过了中午，武先生便亲自送三个孩子回家。

  季桑还在家里休养，听说武先生来了，匆忙起来去见他。

  “义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季桑道。

  武先生笑道：“咱们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想来，自然就来了，你给我口茶就好。”

  季桑亲自倒了茶，武先生看她气色还好，想来在赵家是不会有委屈给她的。

  武先生喝了茶，又问过她的身体，便跟她说起孩子们的事情来。

  “叫燕儿守着规矩，跟其他女孩子一样长大，有你们和她两个哥哥护持着，找个好人家嫁了，日子是过得下去的，应当会一世平顺，”武先生认真说道，“读书读得精深了，道理懂得多了，长大以后，在这样的世道上，难免就要生出不平来，我今日来，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再叫这孩子跟着她两个哥哥继续读书了。”

  明理有时候不是好事，甚至还会让人觉得苦闷。

  稀里糊涂的，反而能够过得下去。

  毕竟人不清醒，拿着砒霜也会当成蜜糖。

  季桑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她幼年时候跟着祖父读书，后来在知道女子跟男人不一样的时候，她也要问一句凭什么。

  但他们的回答只有一句，因为你是女子，可惜你是女子。

  燕儿也到了会产生疑惑的年纪了，她的苦闷，远比她两个哥哥难以解决。

  季桑道：“您是怎么想的？”

  武先生说道：“你亲生的一个姐姐，还有你武家的两个姐姐，她们都是规规矩矩长大的，如今，还是要受苦。”

  不受这个苦，就要受那个苦，怎么都避免不了。

  季桑的运气倒是稍微好一点，赵砚并不会用那一套规矩绑着她。

  可运气不是人人都能够有的，更多的是运气不好的，季桑也不是没有陷入过那样不幸的局面之中。

  季桑思忖片刻，道：“先生，叫她跟两个哥哥一起读书吧，她自己也是喜欢的。”

  若燕儿不肯读书，那没什么好说的，但燕儿自己情愿，如今又有了这样不能解答的疑惑，那她还得自己去求得解答。

  武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你也放宽心，这历朝历代，不乏出色的女子，我看咱们燕儿，也是有这个本事的，你和赵砚都不迂腐，以后好好护着她就是了。”

  季桑笑道：“那样的女子多少年才有一个，您这样夸她，她年纪还小呢。”

  武先生笑道：“女子读书明理的机会少，都能有名留青史的，你也不要小看咱们燕儿，说不定日后你们一家子，都要因她扬名呢。”

  武先生不想继续在书院教书，就是受不了那些个百年千年一成不变的规矩，还有那些读书读的迂腐的人。

  他自认不是那样的人，燕儿如果愿意学，他自当尽力教导。

  季桑听了这话直笑：“她是您的学生，您这是拐着弯儿夸您自己呢。”

  武先生大笑起来。

  过了会，武先生又道：“我可跟你说了，她要想学好，以后可要受苦。”

  季桑道：“谁不受苦，若是怕受苦，不如找根绳子去了了事。”

  人活着，苦的时候多，但也有乐的时候，不能因为那些苦楚，就不活了。

  武先生知道她是个通透人，说道：“你也是可惜了，若教你苦读上十年去科举，也是不差的。”

  “诶，谁说科举才能出头，我做生意也很有本事，不信您去问岚姐，她还没有亏过。”季桑笑着说道。

  武先生不懂那些事情，夸了她几句。

  赵砚不在，武先生没有久留，被季桑硬塞了两坛酒和许多补品，这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