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冬日长姐离世，到了日子，季桑带着孩子去祭拜，又在大昭寺请了僧人念经。

  因善思的缘故，大昭寺的僧人还给她少算了银钱，季桑是占了这孩子的好处了。

  鹊儿跪在灵位前，眼泪便落下来。

  他喃喃说道：“小姨，我要记不清我娘的样子了。”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了，可是母亲的模样却依旧是模糊的，他很努力很努力了。

  只记得他爹喜欢将自己和妹妹轮流架在肩膀上，后来娘喜欢抱着他和妹妹，有时候会悄悄流眼泪。

  爹爹的模样只在画像上，娘的模样，马上也要变成画像上的了。

  他真的不想忘记娘的样子。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办？

  他是要忘了自己的娘吗？

  他不想忘记。

  鹊儿想着，趴在蒲团上哭泣起来。

  季桑忙要扶他，鹊儿朝季桑摇头，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燕儿看见哥哥哭得这样伤心，吓得紧紧靠在季桑怀里掉眼泪：“娘，哥哥在哭，哥哥他哭了！”

  人的记忆本就不能长久，燕儿又小，还受过惊吓，失去过记忆，她已经想不起自己的生母了，看见哥哥这样，她真的害怕。

  季桑哽咽道：“没事，哥哥想娘了，一会就好。”

  她将善思喊过来，吩咐道：“带妹妹去外头。”

  燕儿不肯去，她跑到鹊儿身边，几乎压在自己的哥哥身上，道：“哥哥，我给你擦眼泪。”

  她拿着自己的帕子，使劲往鹊儿脸上抹。

  鹊儿哭得伤心，他不想吓到妹妹，哽咽问道：“你是不是用帕子擦口水了？”

  燕儿哭着说“是”，刚刚还抹了鼻涕。

  鹊儿：“小傻子。”

  燕儿：“我不是。”

  但是燕儿自己忘了些事情了，他们都说娘不是她娘，她娘已经死了。

  可燕儿想不起来。

  周见鹊抱着妹妹，他以前就想过，妹妹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他一个人伤心就好了，妹妹当个小傻子也不要紧的。

  他用袖子帮妹妹擦了眼泪，说道：“你去外头。”

  燕儿道：“哥哥，你不要哭了，你哭了我也想哭。”

  周见鹊点点头：“我马上就好了，你和善思哥哥去外头，外头要下雪了。”

  他打着哭嗝，将妹妹交给善思，还勉力露出个笑来。

  这笑比哭还难看，善思把自己干净的帕子给他。

  鹊儿接过去：“谢谢。”

  善思摸摸弟弟的头，领着燕儿去外头了。

  等燕儿走了，季桑的眼泪才涌出来，鹊儿思念母亲，她也想念自己的姐姐。

  从前姐姐挡在自己面前，护着自己。

  如今她也会好好保护孩子们了。

  从大昭寺回去，鹊儿便病了。

  他病得不是很严重，就是下午总低烧，问了郎中说不用吃药，叫孩子多歇几日，过些日子就好了。

  因孩子生病，季桑也无心做其他事情，每日里陪着孩子，暗暗着急。

  陆慎领着陆决过来看望鹊儿。

  陆决亲手提着药进来，扑到床边喊弟弟：“上回见你的时候还没事，怎么这回病了，你是不是熬夜读书来着？”

  鹊儿忙躲开：“你不要扑过来，小心染给你！”

  他都不许善思和妹妹挨近自己呢。

  陆决啪啪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我最近习武，身体好，不会病的，你放心。”

  说罢，陆决就扑了过来，捧着弟弟的小脸：“唉，瞧着这小脸蜡黄蜡黄的，真是受苦了，可怜见的，心疼死我了。”

  说完，他还要把鹊儿抱在自己身前。

  鹊儿生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推开他，震惊道：“阿决哥哥，你不要这样说话。”

  一旁善思也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人，只有燕儿傻乎乎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陆决自己也觉得难受，讪笑道：“前些时候我二哥病了，我娘和我祖母就是这样的。”

  他还记着呢，今日来看鹊儿，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陆慎也过来，问了鹊儿几句，最后道：“读书不要太辛苦了，多玩一玩。”

  鹊儿道：“谢谢陆叔叔，我知道了。”

  两个大人留着孩子在里头玩儿，去了堂屋里说话。

  陆慎道：“你这是打算怎么办？”

  季桑说：“不怎么办，养好孩子就是了。”

  陆慎也一度以为她要嫁人了，结果峰回路转，黄了。

  真是个……还不错的消息。

  陆慎道：“你是没瞧上人家？”

  按理说季桑应该是会答应的。

  若是从前她忧心那年轻人当了官便要拿捏她，喜新厌旧，可她现在有武家帮扶，她是武先生的义女，那年轻人是武先生的学生，家世也是平平无奇，她不用担心太多。

  但没想到季桑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陆慎很想知道。

  季桑想了想说道：“是有些，不过我觉得那年轻人脑瓜子也不是很清醒，爱吟诗作对，给我写信也是那个调调，我忙死了，又不懂诗词，哪儿有空跟他消磨时间，还是算了。”

  陆慎笑吟吟地看着她，过了会说：“真的吗，我怎么不信，你多聪明，还哄不住个男人了？”

  季桑喝了口茶，遮掩着脸上的神情。

  她看着陆慎那神情，嘲讽道：“别管我了，你可比我年纪大多了。”

  陆慎知道自己猜得不错，道：“你管我做什么，我不一样，我年纪虽大了，但官位也高啊，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家眼巴巴地等着我挑他们的姑娘呢。”

  男人的好处实在很多。

  季桑十分嫉妒，嘴上也不客气：“呸，你到时候上了年纪，成了糟老头子，要娶个小姑娘进门，我可没脸过去祝贺你。”

  陆慎哈哈笑道：“哎哟，看看这副嘴脸，真吓人。”

  季桑翻个白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是到她这里显摆来了吗？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很快又说起正事来。

  “赵砚最近行事谨慎许多，我看着也放心了，”陆慎道，“我说过许多次都没用，你一说就听了。”

  季桑知道他的意思，道：“谨慎些自然是好的，只是还要有长久的打算，善思可离不得他这亲叔叔。”

  赵砚的性命依旧悬在刀尖上，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季桑如今只能好好养育善思，在大昭寺烧香的时候，也求菩萨保佑他。

  陆慎道：“是啊，我们正想着长久的法子呢，或许就救。”

  陆慎没瞎说，他们确实在想法子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想要十全十美，任何代价都没有，更是不可能

  季桑：“那是最好，什么时候都是性命要紧。”

  两人闲聊了一会，陆慎便离开了，把陆决留在这边玩耍。

  过了会，善思一脸疲惫地说道：“姨姨，我想给阿决讲经。”

  季桑被他逗笑，给他拿了盘点心：“去分了吃，你也歇一会。”

  善思靠在她身上歇了一会，端着点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