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默下来。

  秦九月能看得出来。

  皇上现在并不是不能接受江清旷，是皇子这个事实，皇上不能接受的是把皇位让给一个从来没有在自己膝下长大过的皇子，甚至是……他的母亲舅舅和舅母，是因为皇上亲口下了令，所以才枉死的。

  所以皇上很怕皇位最后成了一场报复。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秦九月已经待不下去了，“皇上，给你时间好好的考虑考虑吧，我得先回去了，端王把我囚禁在宫中，接下来肯定会有下一步打算，我只希望在我离开之前，可以得到皇上一个确切的答复。”

  顿了顿。

  秦九月又说，“皇上请放心，大周朝是我丈夫丢了命也要守护的。”

  说完之后。

  秦九月果断的离开。

  留下皇帝一个人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清旷是他的儿子……

  那个聪明伶俐口若悬河的小少年，皇上至今还记得江清旷在殿试上的表现，因为之前一直以为江清旷是墨武侯的遗孤，所以皇上对于江清旷多多少少的有些芥蒂。

  皇上心里难道不怕吗？

  当然是怕的。

  怕江清野和江清旷爬上了太高的位置之后，会将当年的事情重新翻出来，甚至会给他们的父母报仇。

  所以当皇上看到了参加殿试的人选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把江清旷给弄下去，更不想要给他一个很高的名次。

  但是等到当天。

  对于皇上提出来的每一个政治问题，江清旷都能很好地作答，并且将每一个点子都说到了皇帝的心窝里，甚至很多问题连皇上都没有想到的答案，都让江清旷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时皇帝心里还有些酸，觉得就墨渊那一个大老粗，怎么能生出这样运筹帷幄的孩子来？

  所以即便皇帝心里有芥蒂，但最后还是折服于这个小少年的真才实学，最后让这个小少年夺得了文试第一。

  现在想起来。

  倒像是明明之中，自有定数。

  这么优秀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皇上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

  高兴归高兴。

  只要想一想这么多年，江清旷一直是以墨苑的儿子自居，并且，心里多多少少的对于墨渊的死定会怀有一些仇恨，皇上就有一些觉得冒险了。

  德福公公推开门进来。

  皇上看了德福一眼。

  德福不动声色的站在了皇帝的身后，还以为皇上是因为刚才自己私自让秦九月进来的事情责备自己。

  皇上却突然说，“德福，江清旷……就是墨渊的二儿子，是朕的皇子。”

  德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皇上在说什么？”

  皇上看向德福，“看吧，就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朕也是，可是……朕好像又觉得意料之中，但凡当初刚刚怀疑的时候，可以追根究底，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想想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未婚先孕，怎么可能大肆宣扬？”

  德福深吸一口气，“这也太让人吃惊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只是朕现在真的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德福跟了皇帝这么久。

  当然比任何人都要理解皇帝的心思。

  就好像现在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德福一清二楚。

  德福在旁边小声说，“听说摄政王想要邀请百里子喻来大周做客，请帖已经发了出去了，不知道摄政王又有什么想法。”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金石关战役，百里子喻让我方全军覆没，他竟然还敢邀请百里子喻来大周，这是明摆着和百里子喻勾结了，我大周数十万将士，客死他乡，他竟然还要邀请罪魁祸首！”

  德福公公没有说话，只在旁边慢慢的帮皇帝顺着后背。

  ——

  平西侯到了江家。

  小孩子似乎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所以调皮的都不敢调皮了。

  三宝乖乖的带着小姝儿和小暮儿还有三斤，也不往人堆里凑，沈云岚把自己家里的奶娘带了过来喂霖哥儿，刚开始的时候小家伙还不喝，饿了半晚上，饿得哇哇大哭，不得已才喝了。

  江麦芽扶着宋秀莲走过来，宋秀莲看见平西侯，眼眶红肿的问，“九月怎么样？”

  平西侯狠狠的咬了咬牙，“我没有见到九月，端王根本不让见，还说什么九月得了传染人的疾病，我要是非要见，也不是不可以，见了九月之后，也会把我在宫中囚禁起来，这是铁了心的不让外人见了。”

  宋秀莲捶了捶自己的膝盖，“端王到底扣押了九月想要做什么？”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风吹过。

  已经有了些初夏的气息。

  可江家却如同坠入了寒冬。

  宋秀莲一边哭一边说，“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来这里，还不如在杏花村老老实实的待上一辈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儿子孙子都没了，儿媳妇也被囚禁起来，可怜我小孙子小小年纪，爹娘都不在身边……”

  平西侯夫人听着忍不住也跟着宋秀莲一起哭。

  平西侯实在听不下去。

  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萧山走上前，“侯爷。”

  平西侯看着伤痕累累的萧山，“不好好养伤，你怎么又出来了？”

  萧山说道，“侯爷，哥和嫂子他们夫妻两人在外面有养了队伍，在金石关，赵云天把江北送到他们那边，是想让他们带江北一起回来的，结果我都回来了，赵云天和他们还是没回来，我在想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平西侯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萧山说，“上千人。”

  平西侯思索一番，“我现在就让沈清和沈毅出去找找。”

  萧山摇头，“侯爷最近来我家次数过于频繁，我怕大表哥和二表哥出面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一个出其不意的人去找。”

  平西侯想了想，“那郑阔也不行了。”

  萧山说道，“我有一个人选，我先出去一趟。”

  萧山直奔兵部尚书的府邸而去。

  ——

  乱葬岗。

  夜黑风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尸体，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只看见最上方几具尸体动了动。

  然后从几具尸体的空隙中，一个少年坐了起来。

  满身的鲜血都已经干涸，身上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江清野把压在自己腿上的几具尸体用力的拉开，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腿好像在轻点尸体的时候，被人用刀扎伤了，一瘸一拐，在漫无目的的黑色深夜中，连东西方向都找不到。

  听到了啃食的声音。

  江清野转头。

  清冷的月光下，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正在啃着尸体，而江清野看到的正是一具尸体的脸，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露出了森森白骨，眼球被咬破，半吊不吊的耷拉在眼眶上。

  江清野只觉得自己胸口里一阵翻腾，想要呕吐。

  但已经这么久没有进食的他，连水都吐不出来。

  胃里一阵一阵的拧搅着，只感觉出了疼痛。

  江清野甩了甩头。

  “爹，爹……”

  他立刻在乱葬岗中翻找着尸体，想找到江谨言，又怕自己会找到江谨言。

  一具又一具熟悉的尸体被翻开。

  “罗大人——”

  “尔木大将军——”

  江清野翻了几十具尸体后，头昏脑胀，双腿发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来到金石关的时候都是活的，现在却一个个被扔到了这乱葬岗中，本来应该是英雄，现在却连一个像样的坟茔都没有，江清野摸了把眼睛，已经泪流满面。

  树林里，响起了狼嚎的声音。

  江清野凭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爬上了一棵粗壮的树，眼睁睁的看着那眼睛闪烁着蓝光的狼群，在尸体上嗅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他们似乎不爱吃死尸。

  挨个嗅完后，很失望的浩浩荡荡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