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和自己一间房子里待了三天的小家伙，每天哭哭闹闹的，似乎都习惯了，突然说没就没了。

  沈清抬眼看向角落里的端王。

  端王抱着死去的孩子，目光呆滞，窝在角落里，仿佛这世间的其他一切事情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让人看着平白的心酸。

  沈清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去一边坐了下来。

  李韦公公很快带太医来给皇上看病。

  德福公公恨恨的看着自己的干儿子，“当初咱家就不该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干脆直接让皇上砍了你的脑袋算了，也不至于让你现在是非不分，为虎作伥！”

  李韦抱着一根白色的拂尘，轻轻的晃了晃身子，轻笑着说，“干爹，我要是死了，谁还能给你养老呢？”

  德福公公直接呸了一口，“我自尽于此，也不会让你给我养老！”

  太医给皇上把了脉，确定皇上是一时的气愤导致的急血攻心，太医匆忙给皇上开了一副药方，交给了李韦公公。

  李韦和德福说道，“干爹，等一下会有小太监把煮好的药送过来，干爹一定要伺候皇上喝好了，当儿子的先告退了。”

  李韦笑着挥了挥手，带着太医很快离开。

  傍晚。

  天快要黑了。

  给皇上熬的药才送过来，德福公公和沈清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皇上喝了药，过去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皇上才觉得浑身有了些力气。

  挣扎着坐起来，“老大。”

  端王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看向皇上，双眼猩红，白眼珠里面是一丝一丝爆裂的红血丝，让人不忍心去看，皇上招了招手，“你过来。”

  端王抱着孩子的尸体起身。

  却因为双腿一软，一屁股很狼狈的摔倒在地上，端王却始终紧紧的抱着孩子，即便自己摔的很惨，也始终没有把孩子给放下。

  看到这一幕。

  德福公公都忍不住侧过身去，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天杀的。

  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招谁惹谁了？

  沈清过去扶起了端王，端王和沈清点了点头，然后才抱着襁褓坐在了皇帝的龙床之下。

  皇上的目光在小皇孙身上扫过，眼眶也湿了，“老大，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们家人一个公道的，朕一定不会放过老四的！”

  端王一言不发。

  皇上缓缓的抬起手，轻轻的擦了擦端王的额头，“老大，人死不能复生，朕也难过，可孩子已经去了……你和王妃还年轻，你们以后还有机会的，听父皇的话，不要太难过了。”

  “公道？”

  “什么是公道？”端王用力的扯了扯嘴角，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皇上都不敢去看，别开了眼睛，只听到端王继续说，“还我们一个公道，孩子就能起死回生了吗？就算把老四杀了，我家孩子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德福公公立刻给沈清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在旁边一言不敢发的奶娘去了耳房。

  寝宫里只剩下了皇上和端王两个人。

  端王忽然大哭起来，发泄着心里的悲痛，“父皇，从小就没人管我，没有人疼我，也没有人爱我，我是一个残废，我就这样残着长大了，可我也害怕那么多人的眼光，我怕那些人的议论，所以我去做生意，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跑在外面，只要我听不到，只要我看不到，我就可以假装告诉自己没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残废，所以什么都没有资格，我也从来不会妄想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脚踏实地的去做生意，我去赚钱，我人生的目标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但是没关系，我也乐在其中，我不埋怨，也不彷徨，我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过来。

  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所以我努力的不会出现在父王的面前，可在我心里父皇一直是我尊重和景仰的父亲，所以当我得知了粮食的事情，我会义无反顾的来帮助我父亲，不是为了所谓的黎明百姓，我没有那么广阔无私的胸襟，我为的只是让我父亲不会因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父皇你不知道，我要把粮食送给国库的时候，老四就在宫门口守着，不允许我进宫，不允许我见父皇，我被老四带去小黑屋里，父皇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我喝了老四的尿，我喝了他的……他才让我出来！

  这些话儿臣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因为我觉得这些我都可以忍，好像所有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都可以去承受，因为习以为常了，我自己一个人无论怎样被非议，被侮辱，被践踏，我都不在乎，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我唯一的孩子遭受这一切呢？

  我从小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身边终于多了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父皇，你能体会到我的那种激动喜悦的心情吗？就好像我在这个对我十分残忍的世上，终于找到了一束光，看到了希望，可现在老四就连我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剥夺了，我的人生，再次黑暗了……”

  皇上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端王一字一句如泪如诉的说出来，皇上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对他的亏欠。

  原来这样深这样深。

  皇上颤抖的手，摸上了端王的头发，“儿啊，儿啊，是父皇不好……父皇向你保证，以后父皇一定对你好，父皇会让你获得和其他皇子一样的权利的……”

  端王苦笑着摇头，“可是我孩子也再也活不过来了，没了，都没了……我什么都不要，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把孩子带出去，好好的安葬，我孩子来到这个世上一遭，总要体体面面的离开，也不枉费这辈子托生了一个皇家人。

  父皇，老四……现在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皇位而已，反正父皇可以担当大任的儿子也就只剩下老四一个了，要不然，父皇就把皇位给老四吧，父皇一日不给老四，我家孩子就一日不得入土为安，我心里难受的要死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决定。

  皇上一把拉过了端王，压低声音，“老大，你的下一个儿子，就是未来的储君！”

  端王不可思议的看着皇上，半晌之后，嗤笑一声，“父皇不要玩笑。”

  皇上说，“至于……至于你自己的情况，父皇很抱歉，老祖宗也有规矩，父皇不能破了老祖宗的规矩，所以，父皇承诺于你，只要下一个孩子健健康康，朕会将太子之位传给他。”

  储君之位直接传给自己的孙子，前面的朝代也不是没有先例。

  端王沉默不语。

  皇上继续说，“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把老四拿下，老大，朕现在就拟一封圣旨，你想方设法的带出去，出去之后先去找宋太公，由宋太公联系内阁之人，调动京城以及京城周围府县所有的残存兵力，修书一封给镇北侯，争取在镇北侯回来之前，能把老四这群乱党贼子拿下。”

  端王抬眸，“父皇，老四是不会让我出去的，因为我知道了父皇已经醒来的事情，老四是不会任由我出去通风报信的。”

  皇上说道，“就说出去安葬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的错觉，刚刚得知小孩子没了的时候，皇上虽然气急败坏吐了血，但是看贤王的最后一眼，竟然从贤王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一丝的愧疚。

  所以皇上才会断定，贤王会让端王出去安葬孩子的，即便是最后一丝残存的良心。

  端王点点头，“儿臣试试吧。”

  皇上赶紧让端王给他磨墨，刚刚拿起圣旨，迅速又放下，皇上直接撕了自己的龙被，直接写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