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管家的声音，对于顾昭来说，简直堪比天籁。

  她飞快地对励王拱手行礼说道：“王爷，下官不方便与宫中来人见面，先告退了。”

  说完，顾昭就扭头对管家说：“劳烦你安排人带我从别的门出去。”

  管家不敢应答，只是用眼睛看着自家王爷。

  秦行烈按在面具上的手指缓缓收回，对着管家点了点头。

  看着顾昭落荒而逃的背影，只有一只手臂的管家转头打量秦行烈：“难得有姑娘主动来拜访您，爷你做了什么，把人家吓成这样？”

  秦行烈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顾昭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宫中来的侍卫大步赶过来，躬身行礼。

  在这位“厉王”面前，他哪怕是来替皇帝传旨，也丝毫不敢怠慢。

  “见过王爷！陛下有旨，请王爷立刻进宫，不得迟误！”

  秦行烈心知，这应该是与他刚刚杀了使团那十几个护卫有关。

  守正帝如今正为东昊大兵压境而头痛，想要通过与东昊使团谈判来消弭或者延迟这场战争。

  结果他却悍然杀人，守正帝肯定是非常恼火的，叫他入宫，少不了一通责骂甚至惩罚。

  秦行烈嘴角轻轻一撇，脸上不掩鄙夷。

  他大踏步走下台阶，身后袍角翻飞，王府亲兵已经排列成队，无声地簇拥在秦行烈两侧。

  黑甲骑兵从王府出发，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顾昭从侧门出了王府，沈蔚和马车见她出来，迎了上去：“大人，你没事吧？”

  沈蔚走到顾昭身边，低声说道：“方才有宫中侍卫骑马赶来，行色匆忙，进了王府，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顾昭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同样低声回答：“宫中急传王爷入宫。我们绕道走，不要和他们碰上。”

  控鹤司身份敏感，励王又是手握兵权的亲王，双方接触很容易引起皇帝忌惮。

  所以顾昭来时，特意更换了女装，掩饰行迹。

  马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王府。

  马车中，顾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典凤年这个老不修，真是差点把她害死！

  回想刚才秦行烈看她的眼神，炽热又富有侵略性，不是什么看她不顺眼要杀她，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只是想要告辞，秦行烈就瞬间堵在了她面前。

  顾昭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宫中来人，下一步秦行烈真的可能会对她做点什么。

  肯定是典凤年在这位面前说了什么误导性的话，让对方以为自己真的对他情深义重！

  难怪上次在玉崇山，这位会主动出手帮她……

  “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的！”顾昭低声骂了一句。

  她记得今天在使团门外，江原可是一口一个“我家王妃”。

  励王明明有了王妃，之前杀了那几个使团成员，说是为他们王妃出气，一副好夫君的样子。

  结果转过头来就想要对她下手！

  真不愧是姓秦的，和秦佑谨这种垃圾货色没有什么区别！

  枉费了她之前心中对他的敬佩！

  心里暗自骂了励王一通，顾昭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靠近励王，不与他单独相处了。

  ————

  层层叠叠的黑云从远方天际线上涌上来，很快就布满了大半个天空。

  秦行烈站在观星台外，一动不动。

  风从天起，卷起他的黑色披风，在空中翻飞不止。

  守正帝叫他速速入宫，他来到宫中后，却又被晾在观星台外，等了快一个时辰。

  连进去喝茶坐候都不许，显然是守正帝故意给他的惩罚。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小步跑出来：“王爷，陛下宣您入内。”

  秦行烈踏上观星台顶端，守正帝和平时一样，盘坐在那片巨大的琉璃窗前。

  “臣叩见陛下。”

  秦行烈行礼后，守正帝却没有叫他起身，而是冷冷问道：“励王，你可知罪？”

  秦行烈跪在地上，没有抬头：“臣知罪。”

  他的低姿态并没有换来守正帝的宽恕，守正帝提高了嗓门：“你知罪？你知罪还这么做？好威风啊，励王爷！当街斩杀东昊使团护卫十余人，整个上京城中，谁不夸赞励王是个英雄！”

  “你是英雄，你胆略过人，你勇猛不凡。朕和阁老、百官就都是懦夫！你想做什么？嗯？秦行烈，朕问你，你想做什么！”

  “说啊！你想做什么！”

  秦行烈的身体没有一丝晃动，低着头回答：“陛下，臣没有想过那么多。他们敢惹我，我就敢杀。就这么简单。”

  守正帝气得手抖：“你！他们怎么惹你了！”

  秦行烈沙哑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他们在大街上说那些污言秽语，对臣心仪的女子嘴里不干不净，臣岂能容他们活着。”

  守正帝冷笑起来：“你还有心仪的女子？你那心仪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被人说上几句，就要杀人？”

  秦行烈沉默不语。

  琉璃窗外，满天乌云，云层中电光如同小蛇一样游走不休。

  守正帝背对着琉璃窗，阴沉着脸：“你不是很理直气壮吗？那就好好跟朕说一说，是什么神仙女子，值得你做出这样狂悖之事！”

  “你可知道，东昊使团本欲与朝廷和谈，两国订立盟约，互不侵犯。而你这样的行为，却极有可能让他们一怒之下，返回国中发动战争？”

  “届时生灵涂炭，生民化为尸骨，兵火所及，寸草不生！”

  “这就是你一怒为红颜的后果！”

  “你一时任性，却要无辜百姓为你付出代价！”

  “你竟然不觉得羞愧吗？”

  秦行烈安静地听着守正帝的叱骂，跪在原地一言不发。

  守正帝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寡言的性子，咬着牙骂道：“你这个畜生！”

  见秦行烈毫不辩解，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守正帝心中的火气更大。

  杀了秦行烈，世人该如何评价他？

  可如果不处罚秦行烈，又该如何向东昊使团交代？

  “来人，传朕的旨意，将玄妙观中的用度减去一半。让玄妙真人操办七天法事，为枉死者超度！”

  一直沉静的秦行烈听了这个命令，猛地抬起了头：“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

  守正帝噙着一丝冷笑：“你堂堂励王大英雄，刚才不是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吗？怎么，这世间还有你害怕的事情？”

  秦行烈缓缓将额头贴在地面上：“玄妙真人……还不够苦吗？”

  守正帝面色剧变：“秦行烈，你这是在怨恨朕？”

  秦行烈没有抬头：“臣不敢。陛下杀我也好，打我也好，不要牵连玄妙真人。”

  咔嚓一声，闪电从天空劈下，将观星台上照得一片亮白。

  电光中，那张黑铁面具下，血珠颗颗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