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者:尹月航      更新:2022-06-06 22:38      字数:4901
  当夜梨落的那番话仍旧缭绕在陈湘熙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而那个被剁了双手的雍耀国的女婢的惨叫声也回荡在她的耳边,鼻翼间似乎隐隐约约有着那夜看到了獒犬将那双手撕咬吞食时的血腥味。

  故而陈湘熙在白日歇息的时候,噩梦连连。

  梦里经常惊厥,醒来一身冷汗,心里总是莫名的惶恐与空荡,再如梦,又是如此。

  故而,下午早些时候,陈湘熙便起了床。

  头脑昏昏沉沉,却也不妨碍什么,只是略有些痛。

  听闻粮价上涨,陈湘熙立即易容换了身衣服,决定前去一看。

  沈听澜与玄离又怎敢让这位姑奶奶独身前往?

  自然是双双分别易了容,装扮成仆人的模样跟着她。

  于是,三人就这样走在街上。

  陈湘熙在粮食街晃荡了一圈,确定这量价怕是已经不仅仅是翻倍了而是翻了好几倍,达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价格,并且价格仍旧上涨着,相当一部分平民百姓手拿空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都是京城的百姓,向来依仗着京城的繁华而居,居住在天子脚下自然认为日子会很平静,不会有动乱,又怎么会想到竟然有朝一日这粮价上涨到完全无法购买的地步?

  故而没有人储量。

  终于走完了一条街,拐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陈湘熙搂着手臂皱眉。

  “这粮价上涨的原因可曾查清楚了?”

  沈听澜回答。

  “是有人大肆收购粮食。”

  而后他继续为她解释。

  “玄城为坞暝国的都城,向来是大户人家的聚集地,每一家族仅仅是内人都有几十个,若是算上奴仆,一个家族有成百上千个人都不足为奇,故而京城这个不产粮的地方,却是一个储量大城,粮仓的储量甚至都能足足其他普通城市百姓吃上三年。”

  陈湘熙知道他话中的涵义,直接问道:

  “能这样出重金购买,想必也是一个极为富贵家族的人了。可有什么人选?”

  沈听澜继续道:

  “卑职认为,从其他地方水运粮食,缓解当下情况,除了乌金盟,唯有一个实力能够做到。”

  他说着便停了下来,没有下文。

  陈湘熙笑了,接话道:

  “逐鹿盟,或者是,逐鹿盟背后的铁血盟。”

  她知道沈听澜定是也这样想的,便扭头看着他,轻笑道;

  “呵,英雄所见,略同。”

  沈听澜只是略微拱手表示了对她褒奖的回应,而后补充道:

  “现在大敌当前,军粮极为重要,决不可动,故而这几个粮仓是万万不能打什么心思的。”

  陈湘熙点头。

  “放心,我曾经也是将军,知道分寸的。”

  她也压根未动过这个心思。

  陈湘熙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那么水运呢?京城向来是万成之首,自然样样都要先由着京城来。其他所有边缘城池都要听从京城的调动。每一个城池不管大小都应该有自己的粮仓,临时要求他们开仓送粮如何?”

  显然是也曾有了这个想法,沈听澜对答如流。

  “回娘娘,现在正处于旱水期,大型商船根本无法下水,能勉强漂流的唯有小木筏,小木筏根本无法运粮,因为易燃,易碎,根本无法过京城外河的那道天险。”

  “若是陆路,几个关卡也都是天险,马车难以通过,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现在陆盟主已然放言皇上当年并非是先帝立诏定的太子,而是毒杀了先帝并且私自拟诏自命为皇,故而其他城主就算是没有直接起兵反抗,也选择了作壁上观隔岸观火,心中对与皇权的渴望,怕是早已蠢蠢欲动了起来。”

  “卑职知道他们的心思,故而不敢轻易去借。要求各方开仓送粮,一来昭告了天下京城现在已经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很是艰险,只会加重他们的叛逆之心,二来若是他们真的联合起来不借,藐视皇权,相当于直接向皇权开战,倒时候只怕是出兵反叛。”

  沈听澜说着解释道:

  “他们现在之所以不敢动弹,不过是因为无法确定其他王的心思,即使是各个通信有了反叛的念头,却也因为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不敢相信对方,故而互相忌惮自然是不敢擅自出兵反抗,一旦现在卑职要求他们送粮,便是给了他们一个试探彼此的机会。”

  “若是他们真的都同时拒绝,相当于同时宣告蔑视皇权,而这个时候蔑视皇权的心态,已经昭然若揭,再不反抗,定是不成礼,故而届时只怕是联合起来一同发动叛乱。”

  而后,他拱手。

  “所以依卑职所见,现在的事情,还是娘娘我们私下解决为好。”

  陈湘熙听闻点点头,而后脸上浮现出来一抹苦笑。

  “瓮中捉鳖是吗?还是打蛇打七寸?”

  她绛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抬眸对上了沈听澜的眸子,从中也看出了无可奈何,无奈摇头。

  其实二者都有吧.......

  所以现在的处境其实更难了......

  目前的情况略有些复杂。

  定国公将自己的女儿插入后宫其实就是安插了一双无形的眼线,这后宫一举一动都可以被她得知进而能够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定国公所了解。

  这是第一个内忧。

  而城内目前为止粮价上涨百姓吃不到粮食定然会发动战乱,最关键的是这些发动战乱的都是京城大户人家,就在京城之内,且一个个都是名门望族,在其他城根本不知有多少门客,只怕是这城内一旦动乱,其他城池也跟着一并闹腾起来。

  这是第二个内忧。

  京城向来有储量的先例没错,现在的粮食并未被动过。但是现在因皇上御驾出征这城内的粮食根本不敢动,因为要紧着前线的将士,故而这粮食有与无并无任何关系。

  此乃第三个内忧。

  国家自是不可能出现国策来降低粮食价格,这样算是打压商户,触犯了国法,只能任由这粮食往上飞。

  而外患,则是陆渊那厮与其他狐朋狗友一道算计他想要让他死在外面。

  仔细算来其实情况就是如此,只是......

  这内忧,简直是如同一个圈一般完全没有破解的余地!

  念及此,陈湘熙不由得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道:

  “不若找乌金盟盟主一趟?将这城内粮食以更高的价格买下,而后保住城内粮食?”

  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是玄离。

  陈湘熙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

  “可问题是你是否知道铁血盟会为此更为加价?到最后直接变成了拍卖会,买家是乌金盟与铁血盟,而竞拍物则是这粮食。若是乌金盟家底能够压得住铁血盟还好说,若是压不住,只怕是乌金盟为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从而再也没有任何的反抗机会。”

  玄离略有些奇怪。

  “可是若是铁血盟赢了,难道不应该是乌金盟放弃买粮,毫无任何损失么?”

  陈湘熙不假思索。

  “这种赢,乃是最为愚蠢的一种赢法!”

  她说着解释道:

  “真正的赢,应是铁血盟知道乌金盟是迫于皇室威压出手,而后故意将价格抬到一定高度以后放弃,让乌金盟放血!而乌金盟背后代表着皇室,为了皇室的颜面,就算是为此一阕不振也定是会咬牙买下,这才是最不可发生的事情!”

  “乌金盟乃天下第一盟,财力雄厚,向来占有坞暝国的大半铺子。若是乌金盟出事,这坞暝国定是也跟着垮掉了。那么城内百姓自然会发动叛乱,那么就算是葬在边疆,费尽心思赢了,也无济于事。”

  玄离这才点头,语气也有些焦急。

  “难道就任由这价格上涨么?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无粮可吃?”

  低着头想了一会,陈湘熙只觉得脑壳发痛,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究竟如何去做,况且梨落的质问与昨夜的事情仍旧让她没有反应过来,决议先回去理理思路,便开口:

  “这件事情——”

  话未说完,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咆哮的声音。

  “干什么呢!雍耀国的狗!滚出去!”

  话音刚落,陈湘熙身旁的两人面色大变。

  而陈湘熙本人,也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那三个字刺激地她瞳孔骤缩,正欲跑上前去一探究竟,却见沈听澜伸出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陈湘熙一时在气头上,竟忘了礼节,指着眼前人涨红了脸。

  “沈听澜,你竟敢拦我?”

  沈听澜却依旧没有躲开。

  “娘娘,卑职认为,还是不看了为好.......”

  一双淡棕色的眸子抬眸看着她,宛若宝石,这顿时让陈湘熙冷静了下来。

  她不怒反笑。

  “可是,我不看,难道就不代表没有了吗?”

  沈听澜:

  “........”

  却依旧站在她面前。

  陈湘熙笑着继续道:

  “你明知我向来不会去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既然我想要去看,那么就代表了我已经清楚了到底何事。”

  “我既然已经知晓,看与不看,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透彻,看,不过是有这想法而已,不让,也不过是肯定了我的猜测罢了。看与否都不重要,其实我已经清楚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但是心里却已经冷静下来并且感到了丝丝庆幸——若是刚才她真的就那样莽撞地跑出去,只怕是会冲撞了对方,届时难免双方理论,甚至闹到最后有可能到官府那里。

  那么她的身份是怕是要暴露了。

  闭眼,深吸一口气,复而睁眼,眸中已是清明一片。

  陈湘熙看着沈听澜。

  “你让开,我要去看。”

  声音也平静了下来。

  沈听澜却有些迟疑。

  “娘娘.......”

  中就是不敢违抗对面人的命令,他偏侧过了身子让开了一条路。

  陈湘熙立即大步走过去,就在她走在他面前的瞬间,只听沈听澜低声道:

  “家奴是不容官府去管。一日为奴,这命终生都是主家的,死在了主家,也是命数。”

  她正欲往前的身子一僵,继而万千继续走。

  “我知道,不必你说。”

  说着,她走到了前方。

  终究是闹市区,人多,刚才的那两个人已经走了。

  地上的一片鲜血却触目惊心。

  还有一缕缕的头发。

  她顿了下来,伸手,轻触地上的鲜血,只觉得指尖滚烫。

  陈湘熙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究竟是怎样的鞭打才会让一个人留下如此多的鲜血?

  不必看,就能猜到刚才那女子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背后传来了声音。

  “娘娘,娘娘在作出决定前,请务必想清楚。若是这件事情娘娘就此袖手旁观,以至于坞暝国动乱,那么往后不久,坞暝国百姓所身处的遭遇,就是当下雍耀国百姓所遭受的。”

  是沈听澜,声音满都是焦急。

  陈湘熙将两根手指揉搓一番,而后缓缓起身,转身,对上了他的眸子,却是不吵不闹的。

  这让沈听澜不由得心里没了底。

  “娘娘——”

  只见陈湘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可是坞暝国百姓死活关我何事?”

  沈听澜一时着急不知该说些什么,语塞道:

  “可是娘娘,娘娘这——”

  却只听一声轻笑。

  “呵。”

  他顿时停了下来,再也不敢多嘴一句。

  只听眼前人缓缓道:

  “当年是雍耀国放弃了战争,故而才导致国土被踏碎,百姓流离失所成为了流民,而后有了现在的处境,我知道。今日之事,完全是我们作为护国者的过失,我也清楚——”

  话未说完,便见她扭头扶着墙,干呕起来。

  沈听澜顿时被吓住了,赶忙上前扶住陈湘熙。

  “娘娘,娘娘这可是身体不舒服?”

  眼前人不答,只是一下一下地干呕,身子不断抽搐着。

  沈听澜急了。

  “娘娘,或许是刚才被血腥味刺激住了,不若现在回宫让御医诊断一番,吃几丸养生定心丸,烟冷丸压压惊,或许会好一些。”

  陈湘熙却反映了过来。

  不对!

  就在一刹那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丝错愕,心里陡然腾升起一股莫名的慌张——这个感觉,绝不会是闹肚子!

  她曾经有过这个感觉!

  那是刚从阴阳路里出来不久就感觉到了的!

  想着,她瞳孔骤缩,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那是每每女子怀孕总是会有作呕的感觉!

  她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看,让她惊得浑身战栗,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怀孕!

  她.......

  怀了他的孩子!

  就在这个特殊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