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作者:尹月航      更新:2022-06-06 22:38      字数:4829
  陈湘熙皱眉,却仍旧跟着那喜鹊一同跨过房门。

  宫内礼仪到底几何她心里不很清楚,但是跟着喜鹊倒是也学得有模有样的。

  故而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的突兀。

  跟着她穿过蹭蹭幔帐,只闻房间内的味道是在浓烈。

  应该是某种香薰.......

  陈湘熙闻了闻。

  很浓,并不像是寻常香那般清冽淡雅,应该是从动物身上取下来炼化成为的油脂一类的俗物。

  黏腻却又浓烈,丝毫没有普通香的清新淡雅,也正是符合了苾懿本人的性格。

  终于走到了内室,隔着个竹帘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只听喜鹊朝着房间内的人微微屈膝而后恭敬道:“贵妃娘娘,人,奴婢已经带进来了。”

  得到了里面的许可,那喜鹊便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朝着陈湘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表示厌恶与警告。

  陈湘熙对上她的双眸毫无畏惧,只觉得有意思极了——因为单独留下了她问话,怎么看都是有些她收到了恩宠的意味。

  是在担心她抢多了她的位置么?

  待到外屋传来的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陈湘熙依旧站在那里等待着发落。

  内屋的人,却迟迟没有发出号令。

  应该是故意在冷落她,然后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与恐惧,再进行问话?

  联想到刚刚那喜鹊说明的来意,陈湘熙暗自觉得更为可笑——很简单的一个小把戏,若是想要出其不意,最起码的要素便是不直接告诉目的,而是等待。

  让对方在一众无望之中等待,惴惴不安,这才有这出其不意的效果。

  现在都已经让她知道了对方要问话,而后让她等待,除了让她觉得故弄玄虚以外并未有任何的意思。

  还真真是东施效颦令人贻笑大方了。

  陈湘熙正觉的奇了,不管怎地眼前人竟然有了些许的头脑,便抬头上下打量了她。

  透过竹帘的缝隙,她能看清楚她的轮廓从而猜测到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只见苾懿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桌子,扫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陈湘熙也就不答,尽管心里早就笑得前仰后合,表面上仍就装作一番乖顺的模样,垂着眉,双手握在一起,而后等待着。

  片刻后,内房这才传来了问话。

  “对了,忘记问了,你的身份到底如何?听说你是皇后姐姐那里拨过来的,但具体本宫也不甚清楚,仔细想来,既然你是姐姐身边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乡野村夫野丫头罢了?”

  原来是问她的身份的啊?

  陈湘熙对答如流。

  “回娘娘,奴婢不知,自打奴婢有记忆起,奴婢便跟随皇后娘娘,是她身边的陪读,早已忘了自己的出身。”

  这是沈听澜告诉她的伪装身份。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军府再怎样被彻查,依旧是坞暝国已经极为重要的存在,除了皇上,无人敢去彻查。

  故而这样的谎言倒也不会被揭穿。

  只听帘子内的人又问道:

  “身上可流淌着雍耀国的血脉?”

  陈湘熙摇头。

  “不知,不过,不过,应该没有。”

  房间内的人挑起了声音。

  “哦?既然你不知,又为何表示没有?”

  陈湘熙依旧是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回娘娘,奴婢也曾怀疑自己是否是雍耀国的后裔,并且问过,也探寻过,都不得而知。不过一事,让奴婢加重了自己对自己身份的肯定。”

  “何事?”

  陈湘熙脑子转的飞快。

  “北门城郊处有一户人家名为王麻子,他是坞暝国的人,本是居住在项城,因为发生了水灾逃荒逃到了城外,在此期间丢一个一个女婴,不满半岁,他们记不得这女婴的容貌,只记得女婴被丢的时候身上携带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上刻着一个麻字,意味女婴是王麻子家的人。”

  陈湘熙顿了顿,故意装作回忆的样子停顿片刻,这才继续道:

  “奴婢得知后便专门拿着自己曾经的玉佩对比了一番,却是上面有一个麻字,想来便是这户人家丢失的闺女。”

  这一系列当然是谎言,她临时编造的,但是若是彻查,倒也是有根有据能唬住人的。

  那是她从北漠出来的时候,在城外见到了一户人家因为家人快要病死了没钱抓药,哭天抢地实在是不忍心,便随手脱了身上的虎皮夹袄给了他们顺带换了他们一身粗布衣让他们换钱治病。

  只是没想到那家当家的性子烈,看到她身边没人以为她是个孤女,可怜她,坚决不收她身上唯一的一笔财富。

  陈湘熙又实在是想要救这家人的命,四处打听了一番知道这家人有个女婴在很早的时候便被弄丢,趁机发挥随口编造了自己其实是他们家流落街头的孤女前来认亲,却又因为自己自幼被将军府收养早已是府上之人,不便相认,也不敢主动亮明身份。

  如此一来就好办许多。

  既然都是血亲,那么互相帮一下也没有什么,对方这才收下了她的虎皮。

  当时她不过是想着借口皇室不是很妥。

  毕竟若是皇室怎么地也不该有如此打扮,便借口将军府——毕竟皇室的打扮应该是绸缎锦衣,而将军府的打扮是各种名贵兽皮。

  这些自然都只是民间传闻,只有没见过世面的百姓才会有的刻板印象。

  但正好能帮她帮一把那帮人。

  陈湘熙心里有过一丝庆幸。

  真是没想到随手的救命之恩,竟然在有朝一日能够反过来帮助自己。

  正想着,只听苾懿继续道:

  “这就好,想必你也不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陈湘熙自觉这话中有话,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皱眉问道:

  “娘娘此话怎讲?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言。”

  只听苾懿道:

  “来人,带她上来。”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陈湘熙皱眉,只听背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们放开我!”

  她转身,只见一个女婢被左右人拖着走上来,嘴里叫着让他们放开自己,挣扎着却被架着她的一个侍卫赏了一巴掌。

  “放肆!”

  那女婢被扇地偏侧过头去,身子也跟着摔倒在了地上,手臂支撑在地上颤抖着,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陈湘熙看到了她嘴角有鲜血渗出。

  只听旁人道:

  “擅自偷了厨房里的御用点心,没有杀你的头算是贵妃娘娘仁慈,还敢在这里狂吠,成何体统?!”

  伏在地上的人一听浑身猛地一僵,抬头朝着那侍卫喊去。

  “明明是你们,明明是你们不给吃的,三天就一盘糕点,每天还做那么多苦力活,哪能受得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个罪!”

  眼见得那人抬脚就要踢过去,陈湘熙眸子闪过一丝寒意,只听苾懿道:

  “这人,可是哪里来的?怎这样眼生?”

  那人收回了脚,扭头抱拳。

  “回娘娘,她本是雍耀国炙翼大将军皇宫内的女婢,皇上踏碎金銮殿后被俘,当做了女奴送入宫中,因看其心细手脚灵活,便被皇上亲自拨了过来,却没想到,竟然这样贱手贱脚,真真是下贱!”

  陈湘熙听着瞳孔骤缩,背脊都不由得发僵。

  以前竟然是她,宫内的人?

  一瞬间,她看着地上的人,如坠冰窟。

  那女婢伏在地上哭喊道:

  “我不偷,会被饿死的!明明是情有可原,怎么还定罪?!”

  苾懿笑了,脸上浮现出来一抹嘲讽。

  “哼,怎么,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以前你们在那耀金殿服侍你们家主子的时候,整日偷宫内御用,最后借以这样的借口逃脱了惩罚?啧啧啧,果然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身边跟着的奴婢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趴在地上的那女婢被打的嘴角渗血,口齿不清,却依旧替着陈湘熙辩护。

  “闭嘴!我家小主才不会有这般行径!每次宫内御膳她吃不完,总是会拨给我们当班的一些,逢年过节皇上的赏赐她都只挑几个有用的,多余的都分给我们,每每夜里当班,她心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夜里跑来跑去,不到紧急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从不会使唤人,哪里会像你们这里一样,让人吃不饱饭的?!”

  陈湘熙听闻心里思绪更为复杂。

  听如此,想必确实是她府上的人了。

  公主府上的奴婢全都是她一人挑选,都是难民流民家里养不起送过来的有限优先。

  她一向认为不管是奴婢还是谁人,总之都是父母掌心的娇宠,在家里想必也是娇惯的对象,若非是家穷又怎会选择来宫内当下人任人打骂?

  于是便经常将一些自己用不到的东西分了,但是又担心其余人听了咬嚼舌根落下话柄,便专门嘱托他们不许说,说出去这奖赏便没了。

  故而也只有公主府内的人才知道这些事情。

  苾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她怒骂。

  “就是因为她自身下贱,把自己与你们这群奴婢混为一谈,这才养成了你们这帮混账的好吃懒做还好偷窃!”

  “奴婢就是奴婢,若是有主子的同等待遇,还不反了天了?!”

  旁边的喜鹊见状,也跟着狗仗人势起来。

  “况且你一口一句你们家小主好,她好在哪里?啊?她好在哪里?到最后不照样还是临阵逃脱了?要是她好,怎么死在战场上为国殒命?!啊?”

  她说这一脚一脚地朝着她身上踹去。

  陈湘熙暗自握拳不让自己冲动,绛紫色的眸子隐隐发红。

  只听地上的人一边躲闪着一边道:

  “我家姐姐才不是这样的呢,她才不是!她绝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她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陈湘熙的眸子暗了暗。

  “哼,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在为她说话。你们真是可笑愚蠢!一个个都把她当做神明供养,到最后呢?到最后不还是把你们给抛弃了?”

  陈湘熙低头,咬牙,握拳,拳头颤抖着,掌心有血渗出。

  “那就好,雍耀国的贱种,生而为奴!就是下贱!”

  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红,浑身血液上涌。

  头脑一片混乱,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景象模糊不堪。

  恍惚中,只听苾懿道:

  “把手剁了,杀鸡儆猴!”

  尖叫声,嘶喊声,哭声传来,却没有一句是求饶的。

  陈湘熙咬破舌尖,嘴里一阵铁锈的味道——是血。

  不能现在就暴露身份,决不能!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苾懿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核桃,

  不知究竟是故意说给她听还是怎地,只见苾懿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房间内,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

  “幸得你不是她,手脚利索干净,不偷不抢不盗,否则,以后定是与她落得一样的下场。”

  而后,她指着刚端过来的手,示意陈湘熙。

  “去把他的手丢到城门外,喂狗了罢。”

  那是一双断手,断口处还留着热血。

  鲜血,冒着白烟。

  一瞬间,陈湘熙红了眼。

  次日,青梅刚起床走出房间正欲洗漱,只见院子内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影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手握长棍,刷在手中“霍霍”作响。

  树枝上不时地有树叶被棍子所带动的风而掉落,又被棍子所搅动起来的风流环绕在半空,游荡在那人影身边。

  青梅大骇之下正想叫人,却猛然想起这里是冷宫就算是要刺杀也会暗中进行而非如此大张旗鼓,便大着胆子上前走一步,走到前方人影不远处的阴影里,偏侧过身子伸出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人影,而后惊讶道:

  “小主,小主今日怎么起这样的早?这鸡鸣只过一声啊,天还黑着呢,这露珠都未干,您为何不再睡会?”

  那人影听闻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将棍子重新握在手中,转身看向她。

  “无妨,不过是早点起来练习岳家枪罢了。”

  青梅眉间闪过一丝错愕与惊喜。

  “岳家枪?可就是那个传闻之中,能够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的岳家枪?”

  贾嫣汐走到她面前看着她。

  “是的,就是那枪。”

  青梅不解。

  “小主,您从小就练这枪,只是为了能够骑马上战场,陪着身为王爷的他一同出入边疆杀敌,现在他不是王爷了,您也不是那个未出阁的将军府上的千金了,为何又要练习这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