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止住脚步。

  紧跟着她的林四夫人和林雨瑶也止住脚步。

  林雨瑶看看她，又看看中年男子，嘀咕道：“不会是反悔，不想将官奴全卖给你了吧？”

  陈钰瞥她一眼，没有理会。

  中年男子追到近前，揖手一礼后，说道：“孟大人遣下官过来问寻华阴郡主，是否还愿买下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

  陈钰稀奇道：“韦氏放弃了？”

  中年男子并不明说，只道：“韦氏一时半刻，凑不足五百万银两。”

  “所以孟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五百万两接手买下？”陈钰摇摇头，拒绝道，“武安侯夫人是韦氏嫡出的女儿，两位嫡小姐也是韦氏嫡亲的外孙女，有这层身份在，韦氏才肯花五百万两买去。但对我而言，她们的这层身份并不值钱。”

  “五百万银两是多了些。”中年男子说道，“孟大人的意思，是华阴郡主有意要买，可同韦氏重新竞价。”

  陈钰问，“起始价是多少？”

  中年男子掀起眼皮觑一眼她，“一百万两。”

  陈钰再次摇头，“太贵了，让韦氏同旁的人竞价吧。”

  说着，转过身，扶了宛童的手，便准备上马车。

  “华阴郡主。”又有声音自大理寺门方向传来。

  林雨瑶立刻转头，看到是何冲，吓得一个箭步便躲到了林四夫人身后。林四夫人也有些畏惧何冲，蹬蹬后退着，连带着林雨瑶一起躲到了秋桑身后。

  “何大人也是来买官奴的？”何冲走近，陈钰歪头调笑。

  中年男子向何冲见礼，何冲微一点头后，转向陈钰，嘴边含着抹浅笑：“是有此意的，不过听说都被你买去了。这不撵出来，向你讨要来了。”

  “谁说都被我买去了？”陈钰看一眼中年男子，眉目粲然道，“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不是还留着么？何大人身份清贵，正匹配她们。”

  这是还记着坑她的仇呢，何冲好笑的调侃道：“韦氏三番五次对郡主出言不逊，郡主竟这般放过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似乎不是平素的作风。”

  原来是给孟彰做说客来了。陈钰似笑非笑，“你不用激我，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先前被叫价到五百万银两，即便重新竞价，也绝不会少于三百万银两。三百万银两还只是价面，韦氏和陈家是姻亲，而陈家是晋王的外家，三百万银两加上得罪晋王，只为买她们三个为奴，这般严重不对等的买卖，没有人会干。”

  说这话时，陈钰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中年男子。

  当初叫价到四百万时，韦氏便已偃旗息鼓，是他有意拖延加撺掇，才让韦氏再一次叫价。

  眼下韦氏凑不出五百万银两，他们又不愿低价发卖，便又想来找她？她就长得那么像冤大头？

  中年男子避开她的目光，余光瞥向何冲。见到何冲面上的调侃，中年男子清咳一声，再次避开目光。

  “三百万银两加得罪晋王，确实是贵了些。”何冲煞有其事的点一点头后，佯装无意的看向林四夫人和林雨瑶。待两人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影响不到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后，何冲从腰带中抽出张纸递向陈钰，“加上这个呢，华阴郡主瞧一瞧，看看是否嫌贵？”

  陈钰看他两眼，上前将纸接过来展开。

  纸上是连绵的四五座山加之山下大片的草地。

  距离京都，大概有二三十里。

  陈钰不明其意的看回何冲。

  “小小姐递我看看。”身旁的诚掌柜心底隐隐一动后，开口说道。

  陈钰将纸递向诚掌柜。

  诚掌柜看时，斜靠马车上、隔着两三步远的顾胜也顺势瞥了眼。瞥到纸上的山势，他眉梢微微一扬后，看向何冲。

  何冲微一颔首，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三百万银两？”诚掌柜看后，按捺着急迫问道。

  何冲含笑看着他，“它在诚掌柜眼中，就值三百万银两？”

  诚掌柜沉稳道：“何大人给个价吧。”

  何冲回头看一眼大理寺前的日晷，又仰头望了片刻漫天的晚霞，半晌才道：“十倍。”

  诚掌柜再看两眼图，“可保证是图上之物？”

  何冲再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朝他递去。

  诚掌柜接过来。

  是一张地契。

  地契所标，与图上无异。

  如图一样，将地契塞于怀中拍上几拍，使之贴服后，诚掌柜开怀道：“就十倍，成交！银票是何大人现在同我去取，还是由我送去县衙？”

  “我同你去取。”何冲看一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揖手一礼后，立时转身回大理寺衙。

  将事禀于孟彰知晓后，使人去将武安侯夫人及两位嫡小姐带出来的同时，他也快步去到马厩，将何冲的马牵了出来。

  遭逢巨变，让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的面色比苏曼吟等人要憔悴得多。走出牢狱，重见天日，三人都下意识闭上双眼，待适应光亮后，才缓缓睁眼。

  “走吧，别让你舅母等急了。”武安侯夫人拍拍苏五小姐的手，快步跟上衙役，朝外走去。

  穿过成荫的榆树林，拐过几处长廊，在衙役冷言恶语的催促下，几人快步走出大理寺衙。

  大理寺衙前，沿街停靠着各府的马车与看顾马车的下人，虽显熙攘，却安静有序。

  只是……

  武安侯夫人和苏三小姐、苏五小姐齐齐停下脚步，朝左右望去。

  连望两圈，才望见左后方停着的韦氏马车。

  三人稍稍松下一口气，快步朝着那方走去。

  “往哪儿走呢！”衙役厉喝着拔刀。

  武安侯夫人和苏三小姐、苏五小姐霎时停住脚步。衙役以刀指着相反的右边，斥道，“这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衙役不耐烦道，“赶紧的！”

  武安侯夫人心下着恼，却也不便发作的拉了苏三小姐和苏五小姐，拐脚往右边走去。走了片刻，不见韦氏的人，武安侯夫人心中渐生不安，勉强赔着两分笑，问道：“不知韦氏来的人，在何处等着？”

  “韦氏？什么韦氏？”衙役冷笑道，“买你们的人，是华阴郡主！”

  武安侯夫人急急止住脚步，慌忙道：“韦氏没有来人？”

  衙役嗤笑两声，“来了，不过带的钱不够。”

  武安侯夫人不明所以，小心的恭维两句后，问询因果。

  衙役做的，都是苦差，等闲时候，哪里见得到武安侯夫人这般人物？如今被她恭维着，难免就飘飘然起来。对于发卖的事，也就知无不言了，“今日前来买你们的人太多，孟大人不好厚此薄彼，就临时改了规矩，改成谁给的银两多，谁就可以把你们带走。韦氏来的人太过张狂，在竞价前，找上门去把华阴郡主给得罪了，等竞价的时候，他们虽叫得比华阴郡主高，却凑不够钱。”

  武安侯夫人笑容难看道：“不知韦氏叫出的是多少银两？”

  衙役的目光在苏三小姐身上打了几个圈，“也不多，就五百万银两。”

  五百万银两！

  武安侯夫人僵着脸，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试探着问：“不知华阴郡主接手我们，又花了多少银两？”

  衙役的目光又隐晦的落到苏三小姐身上，“自然也是五百万银两。”

  武安侯夫人踉跄两步，脸色煞白。苏三小姐和苏五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韦氏得罪陈钰，陈钰花五百万银两将她们买下，买下要做什么……

  “赶紧走吧，莫让华阴郡主久等了。”衙役再次催促。

  武安侯夫人领着苏三小姐、苏五小姐沉重的抬起脚步，紧跟着衙役，朝陈钰等候处走去。

  何冲已经跟着诚掌柜走了。

  陈钰也坐进了马车。

  看到走近的武安侯夫人和苏三小姐、苏二小姐，宛童挑起车帘，陈钰顺势看过去。

  盛元帝下指彻查武安侯后，武安侯上下老小，就都被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中。算算时日，也差不多有大半月之久。武安侯夫人、苏三小姐、苏五小姐虽然憔悴，但发容衣着，却依旧干净整洁的保持着侯府的派头。

  “老的是武安侯夫人韦氏，年长的是苏三小姐苏采苓，小的是苏五小姐苏静好。”林雨瑶一面吃着石榴一面含糊不清的跟陈钰介绍。

  陈钰目光在苏采苓身上多落了两眼。

  秋桑也是。

  “上车吧。”陈钰瞧一眼大理寺陆续外出的人，淡声吩咐。

  康掌柜和诚掌柜过来接她时，多带了两辆马车。本是用来装陈钰挑买的婢女，不期陈钰会将武安府的女眷全部买下，两辆马车显然是装不下了。好在，孟彰遣安排衙役，将人护送回了东市。

  眼下两辆马车，一辆装着陈钰送给林雨瑶的八个婢女，一辆还空着，正好就装她们了。

  武安侯夫人和苏采苓、苏静好涩然的揖手一礼后，彼此搀扶着坐上后边的马车。

  马车驶出顺义门，又顺着芳林街进入金光街后，平直的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行去。

  “刚才何大人给你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林雨瑶啃完一口石榴，预备拿第二个时，随口问道。

  陈钰看她两眼。

  “你不说我也知道，”林雨瑶用匕首划开石榴皮，剥下几粒石榴，喂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能让你们花那么多钱买下来的东西，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好东西。”

  “你还有闲心管我？”陈钰靠着凉枕，看着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模样，轻哼一声，“多想想自己吧。”

  见她还嚼着石榴，便要张嘴说话，陈钰赶紧阻止道：“你闭嘴，我说，你听！将我送你的那几个婢女的身契收好，无论谁许你好处，许你多大好处，都不可以轻易的交出去。”

  林雨瑶点头，趁着她阻止前，嚼着石榴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个不用你说。”

  “今日就将她们几个送去郭府。”陈钰再次说。

  “不行！”林雨瑶三嚼两嚼的将石榴咽下后，断然拒绝道，“她们几个长得太好，现在就把她们送去郭府，郭盛肯定没有心思再娶我了。”

  陈钰也不逼她，只是问她：“你要的是郭府主母的权柄，还是只是郭少夫人的名分？”

  “当然是郭府主母的权柄。”林雨瑶毫不犹豫的说，“郭盛又老又丑，谁稀罕当他的夫人？”

  “既不稀罕当他的夫人，那你管他有没有心思娶你？”陈钰毫不客气的叱道，“大理寺衙发生的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尽大街小巷。等传到郭夫人耳中，你认为她跟会跟你一样蠢，等着你嫁过去后给郭公子纳妾，把郭公子抓在你手里，然后好拿捏她吗？”

  “那我现在把她们送过去，郭夫人想给他纳妾，还不是一样可以纳。”林雨瑶反驳。

  陈钰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连你也承认，我送你的几个婢女容貌出众。就算郭夫人再给郭公子纳妾，短时间内，能去哪里找比她们更出众的？”

  林雨瑶再次反驳：“既然郭夫人短时间内找不到比她们容貌更出众的，那等我嫁过去后，再把她们带过去，将郭夫人给郭盛纳的小妾挤走，不也一样？”

  陈钰定定的看着她。

  林雨瑶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陈钰都懒得骂她了，“郭府最缺的是什么？”

  林雨瑶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子……我一会儿就将她们送过去，行了吧。”

  “是要尽快送过去，”林四夫人本来也跟林雨瑶一样，并不愿意现在就把那几个婢女送过去，狐媚郭盛。但听到子嗣二字，她立即改变主意道，“让她们好好缠着郭盛，等生下一儿半女过继到你名下，就是天塌下来，你也不用怕了。”

  说完这些，想起来身契也事关重大，她又马上说道：“身契也得藏好，就算有人许你天大的好处，也绝不能交出去。”

  林雨瑶连连点头。

  “还有……”

  陈钰静静的听着她们商议对策，并不插话。

  直到她们说完，又容她们歇息片刻后，陈钰才接着说道：“一会儿你们径直去郭府，不要先回林府。知晓你们的这些计划，林大人或是林三夫人肯定会阻止。”

  林雨瑶脱口就想说‘他们凭什么阻止’，被陈钰的冷眼给制止住了。

  “将人送去郭府后，一定要亲自交到郭盛手中。并且，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是你为他纳的妾。”制止住她后，陈钰继续道，“然后再告诉他，你们是被林六小姐算计的，只要他能护住你正室夫人的身份且在郭大人、郭夫人为难你时，与你站在同一头，你便不会阻止他纳妾，甚至，他看上哪家的小姐，你还可以帮他纳回来。”

  “明白了。”林雨瑶说道，“你是让我讨好他，让他和我一起对付郭大人和郭夫人，对吧？”

  陈钰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看她吃相，怕她执行的过程中，又别出心裁的弄出什么幺蛾子，陈钰想一想后，又说道：“你要拿捏好郭公子了，不仅可以在郭府高人一等，在林府同样能高人一等。”

  这对林雨瑶的吸引力着实有些大。

  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石榴，双眼亮晶晶的巴望向她，“你赶紧说，我要怎么做？”

  刚才的话，她果然没有认真听。

  也果然是个只想得利益，而不想有丝毫付出的目光短浅之人。

  陈钰端起茶碗，不急不徐的喝起了茶。

  林雨瑶知晓是自己态度不端正惹恼了她，赶紧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这儿的石榴太好吃了。我保证，你这次说话，我一定认真听、用心听，绝不再出岔子了！”

  见陈钰还是不理她，林雨瑶举起右手作发誓状，“我发誓，这次我要不认真听，我就是王八！”

  陈钰嘲讽：“不错，发誓还不忘把自己发成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