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怜君庭下木芙蓉
作者:辜长梦      更新:2022-06-04 17:17      字数:3778
  渭水河畔,燕雪楼临江而立,一楼的纸醉金迷,都投射在水面上,鱼鸟都歇了,水面依旧横波斑驳。

  傅岚宸一身藏青色绫纹广袖锦绡长袍立在码头,静静的望向天穹。此夜无星无月,唯有渭水水色略呈透明色,寒光孱弱。

  佩刀带箭的黑衣男子轻轻的走过去,站到傅岚宸的身后,缓缓跪下:“朔州都尉张淇,参见殿下。”

  傅岚宸闻音面不改色,只道:“张都尉,起来说话。”

  这时,燕雪楼中却传来一阵琴声,丝竹声声,悠扬绵长,清泉玉碎般的灵动悦耳,却也撕不开这墨缎一般的江面。

  张淇起身,又躬首道:“让殿下久等了。”

  傅岚宸的身姿融入在夜色和水色之间,唯有一双凤目朗若繁星:“怎么,温执没有随你一起来?”

  张淇身躯一震:“殿下.....知道温执来朔州的事?”

  傅岚宸非常淡的笑了一声:“去年冬狩,温执在九龙山刺杀孤之后,被困在光凌数月,还是孤安排他出的城,但是孤没想到他会去朔州投奔你。”

  张淇略微松了口气,低问道:“那殿下.....”

  傅岚宸转过身来,看向张淇,笑道:“这几年来,孤一直派人去朔州,想要跟你结盟。但是你从未回应孤,上个月却突然派人传信给我,又约我今夜来此详谈,我想大概是温执的作用吧。”

  张淇虽未明确回应,但默认即是答案。

  傅岚宸复又说道:“不过,你们两个真的很像。温执的大哥是护龙司的总指挥使,你的族兄张魏是一品军侯,你们的兄长都是我父皇的忠臣良将,而你们不仅背离家族,还背离了我父皇。”

  张淇抬头,语气昂然:“臣在朔州多年,却也听闻殿下与陛下,背道而驰,久矣。”

  说完这一句,二人静默良久,燕雪楼中琴音已停,四处越发暗沉无光。

  “孤还记得当年,张魏本为彻蓝城副将,却奏请军报回朝廷,控诉飞鸿将军不顾大局,贪功冒进。陛下和朝臣大为震惊,于是派遣护龙司前往彻蓝城探查.......”

  张淇闻此,面容悲痛:“只可惜,护龙司一队人马,还未进入北境,便得到了飞鸿将军战败殉国,五万将士全军覆没的噩耗。”

  傅岚宸冷冷看着张淇:“当时,张都尉人在哪里?”

  .......当回忆袭来,张淇的脑海中只有血水般的狂潮,热浪滔天,灼烧着四肢百骸,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因为眼中看到的,除了鲜血,便是浑进了鲜血的烂泥,无一寸净土。

  彻蓝城无一寸净土。

  北境无一寸净土。

  人间无一寸净土。

  “当时我率军支援辽东,得到消息赶回彻蓝城的时候,看到遍地都是同袍的尸体和鲜血,整个大脑一片血红,我找了很久,翻遍了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将军。他们告诉我......大襄军队杀完人还放了一把火,烧毁了很多尸身,所以.....我找不到将军......”

  六年前,张淇是北境最年轻的轻骑都尉,金柄刀,红鬃马,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率军赶赴辽东,临行之前他还收到一封信函,遥祝他早日凯旋而归。

  可是他早早的回来了,却再也寻不到他的飞鸿将军了。

  如今的张淇,两鬓之间已有些许白发,终究是故人的亡魂吹冷了北境的风霜。

  江风拂来,傅岚宸的全身都冰凉的厉害,他眉目凝结成霜,顿字顿句道:“就算飞鸿将军当年兵败,五万大军不可能悉数死在了彻蓝城。当年那一战,一定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傅岚宸的一番话,让张淇从悲伤中刹住了脚步,及时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最了解他的将军了,叱咤疆场二十余年,鲜常败绩,怎么会因为一场大战,就死在了彻蓝城。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淇左手握刀,右手握拳,眼神愤恨不已:“当年将军战死,武靖侯府被灭,我亲自去问了张魏,他当着我的面,对天起誓,说他只写了那封军报,别的什么都没做过,他也不知道那些叛国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陛下听信谣言,大肆搜查武靖侯同党,护龙司查了半年,到最后什么也没公布出来。可恨将军,一生为国尽忠,镇守北境,就连死后都没有得到一个好名声。”

  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傅岚宸垂下眼眸,伸出手来轻按住张淇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低沉道:“当年我也问了父皇,为何飞鸿将军战死,要整个武靖侯府陪葬?他说,如果没有搜到实证,他绝不会下达死令。”

  张淇脸色骇然的可怕:“陛下的意思是他们搜到实证,却没有宣示?这不可能,当年陛下如此赶尽杀绝,怎么可能......”

  傅岚宸极阴冷的的弯了一下嘴角:“你看你都不信,孤又怎么会信?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的事情,除了张魏,肯定还有其他的人参与了谋划,否则,那些叛国的流言,怎么会在飞鸿将军刚死,就流传出来?”

  “真是阴险小人,欺负将军身死不能开口说话罢了。飞鸿将军苦守北境二十余年,爱护每一个将士,爱护每一个百姓;哪一次京师有难,她不是率军赶在最前面的;这样的人,如果还要被人诬陷叛国,真是天理难容!”

  “天理昭彰,孤必不会让冤案蒙尘,五万多条人命,岂能白白枉死?”

  还有他的阿照,又岂能白白枉死?

  成孝十四年十月初,有着“西南之璧”美誉的抚远大将军,蜀南王慕容峋率麾下一万铁骑军赴京朝圣。皇帝命太子傅岚宸及齐王众人出宣明门,亲迎进城。

  殊荣眷顾,世无其二。

  “这位小蜀南王慕容峋的来历可了不得,不仅出身西南王族一脉,母亲更是当今陛下的长姐,绥安长公主。小王爷十七岁封骠骑将军,十九岁封抚远大将军,二十二岁袭蜀南王爵位,坐镇蜀地偌大的番邦。”淳徽殿中,徐周燕正津津乐道,茶水都端凉了。

  徐归宜也是难得见到自家这位心高气傲的二姐,对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太子殿下这几日为了小王爷进京的事,忙的马不停蹄,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徐归宜说道。

  徐周燕听后,却嗤笑不已:“太子从前都不理朝政的,今年也才初初协助陛下办理一些差事。但是咱们这位陛下呢,向来十分严苛,不管做的好不好,他肯定要先斥责一番的,压压你的气焰,然后才肯发号施令的。”

  徐归宜赶紧皱眉:“二姐!”随之眼珠子麻溜的扫了一圈,见到殿内都是自己人,才舒了一口气。

  徐周燕冷眼道:“你这太子妃做的忒小心谨慎了,在自己家里说个话,也要时刻提防吗?”

  徐归宜有苦难言:“邺城离光凌有数百里之遥,天高皇帝远的,二姐姐自然过的舒适,你是不知道妹妹在东宫里过的什么日子。”她是真的羡慕藩王之妃的自由松快,有皇室供养,又不用严守皇室规矩。

  徐周燕心里是知道太子妃的难处的,刚刚不过是了赌气一回,见到徐归宜拧巴着脸,忙宽慰道:“陛下本来就重视蜀南王府,这又是小王爷袭爵之后第一次进京,自然是重中之重。太子殿下忙一些也好,历经蹉跎,且磨一磨他的厉气吧!”

  徐归宜安静,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徐周燕复又回到正题上:“蜀南王进京是皇室中的大事,皇后那边怎么说?”

  徐归宜顶了顶鼻子:“我昨天进宫给皇后请安,她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说是绥安长公主思念故乡亲人,所以向陛下请旨,想在光凌聘娶一位才貌双全的贵女做儿媳。”

  皇室中尚无适龄的公主和郡主,只能在重臣门第选择了。皇后和南宫贵妃都有心争一争这门亲事,但是本族都无适龄女子。

  于是皇帝退而求次,将目光放到了德妃的娘家,曹氏一族。

  徐周燕似乎并不意外:“论才情和相貌,的确是曹梓茵最为出众。只是蜀南距离光凌,何止千里之遥,真是不知道那曹家得了这样的恩赐,心中是喜还是忧?”

  徐归宜虽然也怜惜曹家小姐,但她这个太子妃实在使不上什么力,只能为她多叹几口气罢了。

  “虽然陛下还未对外宣示这件事情,除了几位宗亲和曹太傅,怕还没有人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事基本已经确定了,不然二姐你也不会回京了。除了建成王,广业王和安阳王都回京了。”因为皇室又要办大喜事了呀.......

  “不过她若走了,对你日后也少了一道威胁。”徐周燕总觉得天下的女子都该防,尤其是对于徐归宜这个不得太子欢心的太子妃来说。

  徐归宜想起那个如芙蓉花一样娇艳明丽的女子,长长叹息:“曹梓茵也挺可怜的,她痴迷太子殿下数年,家世又好,只可惜太子为了那位小故人,不近女色多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很无望吧.........

  多情秾丽,滚烫鲜活的天之娇女被世事摆了一道,满腔的情意被摁在冬天的河道里又湿又冷的河中,挣扎跳动,最终无望而死。

  徐归宜是局中人,而徐周燕作为局外人,看的更清醒:“即便她与太子,郎有情妾有意。陛下也不会允许东宫的势力再扩大,有一个宋家就够了,再来一个曹家,南宫贵妃早就闹到德清殿去了。好在你这个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只是个外放的州郡刺史,承恩公府也只是个虚爵,影响不了朝局。如若不然,这会儿坐在东宫喝茶的,也轮不到你了。”

  徐归宜苦涩笑道:“二姐总是看的如此透彻,又把话说的如此见底,一点糊面都不给。”

  徐周燕闻言,啐了一口:“呸,这是骂我嘴毒呢?太子妃大可放心,我这也只是对自家人罢了,别人我可不费这个心思。”

  “好好好,你是最好的二姐。”徐归宜在徐周燕的面前,认怂快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