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的太平公主盯着荆词，面露淡笑，“此乃杨将军家的四娘子，真是一副天生的好歌喉。”

  众人见太平公主神色尚好，又如此说到，掌声才愈发热烈起来。当今时局，若不够聪明，不识时务，怎么混？

  “不愧是杨家的娘子……”

  “天赋甚高啊……”

  “小小年纪有此佳绩，不错不错……”

  荆词见席间的杨寿雁一派喜色地回应周围人的恭维，她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没有其他能在此刻拿出手的才艺了，阿爹总说她是他们家后花园的百灵鸟，他若看书累了，听会儿她唱歌便能一洗疲惫。她方才所唱的，无非是她逃亡时在路上的所有见闻。她将那些难民们的生之希望、老之无奈、病之痛苦、死之悲哀的情绪尽数表现于歌中……

  荆词轻呼了一口气，一个意外驱散了方才的紧张，娉娉退场。

  与此同时，芸芸宾客席位一隅，一男子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紧接着，一群蒙着薄面纱的舞姬徐徐入场，伴随屡屡弦音，悠扬悦耳，舞姬个个风姿绰约，顾盼生姿。

  “四娘子、四娘子，您可真厉害。”待荆词退场后，芳年立马凑上来，扬着脑袋，甚是得意。

  荆词笑而不语，走向屋内换襦裙。

  前方一道倩影徐徐走来，女子看着荆词，有意走到她面前，待走近了，双方止步。

  此人是方才跳舞的方城县主，荆词很好奇，这位方城县主怎么跳了二姐专门为她设计的舞蹈，“方城县主惊若翩鸿，令人大开眼见。”

  “杨四娘声如天籁，武韵佩服。”武韵暗自打量她，走近细看，心想倒还真有几分姿色。

  “荆词有一事不明白，还请方城县主指点。”

  “请讲。”武韵不觉嘴角上扬，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方才县主所跳之舞与我家二姐编的一模一样，荆词冒昧一问，此舞你可是曾见过？”

  “自然见过。”

  “那……”

  “见杨四娘你跳过，”武韵强行接过她的话，“我方才在阁楼，无意中看到你在园子里翩翩起舞，舞姿甚是动人。我自小对舞蹈过目不忘，故而乐声一起，便情不自禁跑上场一抒心中快意，可惜跳完才知，原来那支舞是你的预备节目，真是抱歉。”她面容含笑，装模作样微微垂了垂首，言行举止无半分道歉的诚意。

  未等她开口，武韵继续道：“以后杨四娘可得注意点儿，既然是预备表演就不能为了取悦他人而随便献媚，否则，得不偿失啊。”

  听着武韵颇有深意的话语，荆词一愣，原来……是那么回事。

  这是报复。

  “多谢方城县主的提醒，是否偿失，我自个儿心里清楚，无需你帮我盘算。”荆词不是会随便服软的人，此人这么点儿肚量，她亦不屑与之为伍。

  “好大的胆子！”一道女声从荆词身后响起，转眼，女子快步走了过来。此女冰肌玉骨，年纪与她们相仿，骨子里隐约透着一股桀骜的傲气。

  女子走到武韵身旁，与其并肩而立，盯着荆词，满脸讽刺，“就凭你也敢盘算我家二郎？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出身。”

  荆词冷静地打量突然走过来的女子，她说“我家二郎”，想必，她是薛二郎的妹妹，且这俩人交好。呵，瞧她们这番仗势，像随时准备与她来一翻唇枪舌战。

  荆词无谓地一笑置之，若为了这种事争执，倒显得她有妇人的意气。她如此想着，举止颇为随意，礼貌性地福了福身，然后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去。

  “长安能人多着呢，有点儿自知之明。”趁她未走远，武韵赶忙补上，这杨四娘子的背景，她们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荆词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她一曲舞便能引得这些女眷如此反应，看来薛二郎的桃花很绚烂嘛。

  直到荆词的身影愈来愈远，武韵才撇了撇嘴，伸手挽上为自己出头的武唯儿，“她根本没把我放眼里，你一来她就不敢吭声了，欺软怕硬，肯定又是趋炎附势之人。”

  “这种人何其多，就该给教训。”

  “唉，”武韵轻叹一声，嘟起了嘴，苦恼之色尽数浮于美丽的面容，“你说薛二郎为何会喜欢这种人？”

  “不管二郎喜欢哪种人，我看都不及你好。”武唯儿笑吟吟地安慰她。

  武韵见闺中密友如此偏袒自己，些微欣喜，她歪了歪脑袋，“呵呵，那也不看是谁的朋友。”

  俩人手挽着手走了几步，武韵道：“我从家中带了些西域的葡萄酒，咱们一起小酌一杯？”

  “好啊，叫上元意。”

  “嗯那个……”她低声细语，磨磨唧唧道，“你去请薛二郎……”

  “呵呵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不知我何时就能叫上二嫂了，呵呵呵……”

  武韵顿时羞红了脸，轻轻推开她，“去去去，什么比喻。”

  “得得得，瞧你急的，我这就让人去请二郎。”武唯儿继续打趣。

  武韵哭笑不得，有这一古灵精怪的闺中密友，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

  晚宴气氛不断高涨，金碧辉煌的太平公主府邸，今夜歌舞升平。

  荆词换回襦裙，回到席上。

  “我竟不知四姨也是懂音律之人，想必方才是即兴之作，不错，不错。”荆词刚坐下，便得到李谌的连声称赞。

  能得到这小子的诚心夸奖，不容易。荆词与他相处素来随意，她扬了扬下巴，“过奖过奖。”

  杨寿雁犀利的凤眸扫向略微忘形的荆词，依旧一副得体的笑脸，语气却不甚好，“四娘很得意吗？”

  “嗯？”

  “四娘觉得抢夺了风头，为杨府争光了吗？”

  荆词神色滞了滞。

  外表明明一派喜色，语气却近乎寒凉，这是杨寿雁所擅长。

  “方才有特殊状况，我……”

  “四娘有什么本事肆意妄为？有什么能力为自己的胡作非为负责？”

  “可是方才的状况不是我能把握的。”荆词为自己解释。

  “错了就是错了，”一旁的杨薇娍忍不住轻声呵斥，语气虽轻，却透露着深深的责备，“你可知你方才有多险？”

  “三姐……”荆词看向杨薇娍，欲继续为自己解释。

  杨薇娍却一把撇开头，不给她机会。荆词性子固执，杨薇娍更固执，她必须要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瞧着杨薇娍决绝的后脑勺，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荆词想不到三姐竟会这么不理解她。她方才的处境，三姐也看在眼里，她难道不知道方才于她而言是赌一把吗？

  她只有抓住机会，才能在这个生辰宴上结识更多的人，从而着手调查王家的事。三姐明知她心系王家，却如此不理解她，还要同她置气。

  “三姐，你难道也不理解我么？”

  见杨薇娍依旧撇开头，荆词无奈，“行了，你们都对！”

  她说完，起身离席。

  一旁的芳年眼看主子走了，连忙跟了过去，“四娘子……”

  杨府主仆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四娘不但不承认错误，还以这种态度离席。这可是当着大娘子的面啊！杨寿雁是杨府的嫡长女，俗话说长姐如母，她掌家素来严格苛刻，无人不惧怕。

  如今杨府竟出了这么一个小娘子，还真是稀奇。

  座位上的杨寿雁瞧着扬长而去的身影，神色平静，她非但不恼，反而隐隐露出一丝笑。

  呵，这个四娘，胆子倒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