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谢雨
作者:甘秀兰      更新:2022-06-04 07:39      字数:5018
  柳城,段乞珍带着王浚在城里转了一圈,柳城的本土物产无非是些牛羊、皮毛、草药、蘑菇之类,有少量中原的茶叶、布匹等商品流通,不知是胆大的商贩偷运,还是多地辗转过来的?成色一般,价格却高得离谱,王浚看得意兴阑珊。

  晚宴,段乞珍隆重的招待王浚及家眷,段乞珍的妻子年老色衰,长子段务勿尘,约十二、三岁,还有几个幼弟、妹在侧,两房小妾很是美艳。

  几杯酒下肚后,双方都少了些客套,开始以兄弟相称。段氏小妾以歌舞助兴,鲜卑的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可惜了这歌舞实在直白单调。华芳没忍住,让谢雨换了身衣服以舞助兴。

  人靠衣装马靠鞍,谢雨一身绿衣长袖,身姿衬托得亦发婀娜,一曲白纻掩袖舞,由华芳弹奏。谢雨出场便以袖掩面,只露出水盈盈的双眸欲语还休,引人遐想;在云步旋转间衣袂翩飞,似仙子腾云驾雾下凡来。

  鲜卑女子身材高挑远胜中原女子,至于五官则各有千秋,然而论气质神韵,中原女子打小就被琴棋书画等才艺熏染,那种娴静婉约,是只会骑马射猎的鲜卑女子无法比拟的。

  段乞珍和几个段部将领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曲舞罢,鲜卑众人以手拍桌,声音震耳。

  华芳被吓得脸色发白。

  译官忙解释:“夫人莫慌,这是赞赏之意。”

  “这个小姐姐莫非是仙女?”段务勿尘天真道

  “务勿尘谬赞了,这是我夫人的贴身婢女——谢雨,打小就请遍了名师授艺,只是略有天赋罢了。”王浚谦虚道

  “王夫人教导有方,能否令她再献一舞?”段乞珍道

  王浚看向谢雨。

  谢雨向众人轻施一礼,道:“奴的嗓音勉强能听,献丑了。”

  谢雨自弹自唱,清丽、软糯的的嗓音响起。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段乞珍问王浚,道:“虽然不知她唱的是什么?但这声音听着,心里头就是舒服。”

  “这是采莲曲,是汉朝皇宫乐府编纂的乐曲。说的是中原江南的女子采莲,莲花开的很旺盛,莲叶相接铺满河面,河里的鱼也肥美,成群结队的四处游…”王浚道

  “采莲又是什么?”段乞珍问

  “莲花也叫荷花,是一种长在水里的花,叶子是圆圆的,像雨伞,可以入药也可以当茶叶。莲花比双掌还大,有白色、粉色、桃红色、紫色,香味很好闻,莲花开的时节,江南的女子可以摘花卖。花谢了后会结出嫩嫩的莲子,可以生吃,莲子老了可以煮汤或是做成点心。莲子的根叫莲藕,也可以做菜。”王浚道

  “哇!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也有河,也可以种呀!”段乞珍道

  “这种花长在河底的淤泥里,开出的花却是洁白的,我们中原人管这种洁身自爱、清正廉明、自强不息的人喻为莲花。”王浚道

  “我阿干(哥哥)就是莲花,他本是奴隶,凭借自身的努力奋发图强,成为一方领主;还带领族人东征西讨,才有了现在强盛的段部。”段乞珍道

  华芳闻言强忍笑意,忙端起酒杯假借喝酒来掩饰。

  王浚白了一眼华芳,略微不自然道:“是,段大人徒手起家,建立了诺大的部族,在下敬佩!不知何时能与段大人见上一面?”

  “阿干(哥哥)近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王兄弟多住几天,总有机会见面的。”段乞珍道

  “愿段大人早日康复!”王浚说完举起酒杯向首位致敬,并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同饮尽杯中酒。

  谢雨回到华芳身边,华芳让她坐在自己的左下手一同饮宴。

  务勿尘走过来蹲在华芳右侧,却伸长了脖子窥视谢雨,道:“夫人,务勿尘尚未婚配,可否将这婢女赐予我?”

  “你还小,现在谈婚事太早了吧?”华芳道

  “我不小了,我今年十二岁,在我们草原上已经可以婚配了。”

  华芳怔了怔,望向首座的段乞珍夫妇,她想知道作为父母,他们是否赞同儿子的行径?

  夫妇俩见华芳望过来,段夫人给丈夫斟了杯酒,段乞珍给她道了声谢。二人明显是在回避她的注视,段乞珍想知道王浚的诚意有多少?

  “这丫头是妾身看着长大的,一直乖巧懂事,妾身也一向对她喜爱有加,还手把手的教她写字,请了有名望的夫子教她读书,琴、棋、书、画…等更不在话下。妾身是把当亲妹妹一样养着,妾身可以把她嫁给你,但必须是以正妻的身份。”华芳对务勿尘道,她不能当众驳了段乞珍的面子,更不能因此连累将军的大事。

  谢雨刚要开口反对,华芳握住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出声。

  务勿尘大喜。“谢夫人!”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你娶了一个婢女做正妻,说到底也是我们占了便宜。倘若你只是一时新鲜才娶的她,日后想要反悔或是欺辱她,妾身可绝不答应。妾身娘家也有兵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华芳道

  “夫人放心,务勿尘爱慕谢雨姐姐,定把她当成仙女一样养着。”务勿尘道

  “那就好!只是可惜了…听说你是段部这一辈中最出色的男儿,没有了外家做助力,看来日后是没有机会做首领了!”华芳故作遗憾

  “我可以娶很多有势力的小妾呀!像夫人一样的小妾。”务勿尘道

  王浚的脸色微变,厌恶的看了一眼务勿尘。

  “我家大夫人跟将军也是门当户对,大夫人是独生女,祖上往上数两百年都是当地豪族。我夫家的祖上往上数六百年,都是手握重权的武将。在我之上的二夫人,她父亲是大将军卫瓘,卫瓘你总听说过吧?二夫人可是卫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我家稍差些,家父和兄弟也都是将军,所以屈居第三。就这样家世,我夫家还拼命拉拢外家的势力。一个大家族想要长盛不衰,没有外援是不行的。人总有倒霉的时候,如果没有外援救急,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白便宜了外人。你还小,怎么会懂这些?”

  段夫人不认识王浚的祖上,也没听过王大夫人的威名,可卫瓘的大名在草原如雷贯耳、妇孺皆知,她很清楚外家对于男人的作用,再也忍不住接茬道:“小孩儿玩笑,妹妹切莫当真。他要是能自己决断婚事,那我们做父母的岂不成了摆设。务勿尘,还不回来!”

  务勿尘见母亲发怒,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席位,眼睛却一直都没离开谢雨。

  这场中原妾室与段氏的对决,以段氏失败告终。段乞珍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真没想到,卫瓘的女儿竟做了王浚的小妾,卫瓘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看来,他把王浚想得太简单了。

  华芳的这招以进为退甚妙,既不得罪人,又能威慑对手。王浚赞赏的朝华芳举杯,与她共饮。

  “中原真是地大物博,美人妙不可言。哪像老哥这…除了几只牛羊,什么也没有。这入冬了,没了水草,牛羊也快饿死了。王老弟呀…你可不能看着老哥挨饿呀!”段乞珍卖惨道

  “段大哥是想…”王浚没想到段乞珍的话题转得这么快。

  “老哥不白要你的东西,开放代郡的市场,大家各求所需,怎么样?”段乞珍大度道

  互市、各求所需…你都说了,草原上只剩牛羊。你们也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想要的——臣服。王浚在心里嗤之以鼻,嘴上却无所谓道:“这种小事呀…”

  段部一干人一听,马上乐得眉开眼笑。

  “只要段大人向天子请奏,互市真的只是小事一桩。”王浚接着道

  段部众人立马萎了,请奏就是要倒戈称臣,一个不慎会落得鸡飞蛋打,两头都挨揍。

  “这个…菜冷了,趁热吃…”段乞珍尴尬的转移话题。

  宴饮结束,回到客栈。

  灼灼和谢雨都忙着替华芳缷妆。

  王浚酒气未散,瘫坐一旁对华芳赞叹:“夫人的口才不减当年,还把谢雨调教得这么出挑,就连灼灼身上也有夫人的影子,改明儿也替为夫训练士兵呗?”

  华芳白了王浚一眼,道:“训练他们什么?训练他们跟敌人打嘴仗吗?还是让他们像谢雨这样能歌善舞?”

  灼灼和谢雨在一旁偷笑。

  “夫人你这是…本将军夸你呢!你怎么跟个丫环似的小家子气?”王浚有些恼道。

  此言一出,灼灼和谢雨立马齐刷刷的瞪着眼,望向王浚。

  王浚惊觉说错了话,堂堂的将军又不能跟两个丫环认错。“瞪着我干嘛?又不是说你们,真是唯女人与小人难养!”

  这下好了,三个女人都被他得罪了。

  “将军,奴婢伺候您吧?”华芳破天荒的谄媚,给灼灼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朝王浚走去。

  王浚听惯了华芳毒舌,这样献媚反倒令他毛骨悚然。

  “我还有事找老马商量。”王浚起身疾驰而出。

  华芳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明天在商量吧?今天太晚了。”

  王浚边走边道:“天色已晚,我看你们也挺累的,就不用你们伺候了,我去跟秦离挤挤吧!”

  华芳见王浚已走远。“我们也挤挤吧?”

  三人相视一笑。熄了灯,三人聊着草原的奇处,聊到吐延的怂样…

  夜已深,人也静,只有星星在草原的夜空愈发生机勃勃。

  乌桓山,拓跋猗迤拖着吐延早早就来到山脚下。

  吐延抱怨道:“鸟儿都没起床,来这么早有什么用?”

  “万一她来了没见着你呢?”

  吐延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找了棵视野最好的树爬上去,再寻了个舒服的枝丫睡回笼觉。

  拓跋猗迤不会爬树,倚着树干坐着。

  过了许久还不见来人,猗迤皱眉道:“中原女子怎么这么能睡?”

  猗迤抬头望了一眼树上的吐延,吐延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躺在树丫上就像从天上掉落的仙童,令人惊艳。

  然而猗迤并不欣赏他的美,见他没反应,又道:“树上你也睡得着?小心摔下来,把你屁股摔成两辨。”

  吐延还是不理会他。

  猗迤又道:“快醒醒,陪我说会话。”

  吐延仍一动不动。

  猗迤气得一脚踹向大树,树没动,猗迤却疼得呲牙裂齿的跳脚。

  “你这呆子,有什么就直说,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吐延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闭目养神,如果换成灼灼,她又该砍树了吧?

  “原来你早就醒了,干嘛不早说?”猗迤抱着痛脚又坐回原地,接着道:“我阿爸去朝贡已有半载,原本上个月就该回来的,可不知何故又留在了天朝?他写信回来说:天子很欣赏他,要挽留他一段时间…天朝的臣子们都对他很好,经常跟他宴饮游猎,还赠给他很多金银、绢帛…阿爸让人把礼物都送回了家。除此之外,天子也送了一百多辆牛车的礼物给阿翁,可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叔父们的眼神怪怪的。一段时间是多少时间呢?阿爸回来才两年,我好想他!”

  “来了!”吐延道

  “怎么可能?我阿爸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猗迤惊讶的仰视枝丫上的吐延,又站起身来朝他的视线望去,密集的树木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我说的是中原女子。”

  看清了她们朝哪条路上山,吐延才从树上下来。

  猗迤一扫不快,兴致勃勃的跟在吐延身后。

  吐延边走边道:“在弄清楚她们的身份前,不要曝露自己的身份。”

  “就几个女人,瞧你那疑神疑鬼的。”猗迤一向看不惯吐延心眼多,吐延跟他阿爸去过很多地方,他们父子都是草原上最聪明的雄鹰,阿翁还说过:还好吐延的阿爸只是个庶长子,不然,将来就会是索部最强劲的敌人。

  “她还带了四个随从,昨天我就发现她附近有人,只是见他们没有恶意也就没在意。我们现在是在段部的地盘,不能不小心。”吐延叮嘱道,拓跋猗迤对谁都开心见肠,他是索部的嫡长孙,阿爸不在身边,几个叔叔又野心勃勃,这样的心性迟早会吃大亏的。

  一行人行至山下,华芳对一干手下道:“依旧跟昨天一样,全部的人去猎蓝鹊,太阳下山前就在此处会合,大家散了吧!”

  “是!”众人听令

  华芳依旧一袭深蓝,谢雨和灼灼都是一身红布衣,刚走上山脚,见吐延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小伙子,身穿袒肩白裘宽袍,手戴皮护腕,脚蹬鹿靴,脖子上挂着兽首银饰,耳坠金环,一张大盘脸上泛着红晕,很腼腆的样子。

  “你们来的好早,住得比较近吗?”华芳微笑着跟吐延打招呼,美丽的东西都能让人心情变好,比如吐延那张精致的脸…

  “我们就住在山上。”吐延道

  “这位是?”华芳道

  “他叫猗迤。”吐延报以微笑

  “劳烦两位小兄弟起这么早为我带路。”华芳扫了一眼猗迤腰上的弯刀,刀柄错金镶红玛瑙,刀鞘上有铜刻饕餮纹;他身后的那张弓,似乎是一张复合弓,这些都是中原贵族的产物,一般的地方是买不到的。

  “我们也刚到,走吧?”吐延不想被灼灼知道,有两个傻帽一大早就来这数露珠。

  五人呈一字排开往林中走去,所见猎物多是野兔、竹鼠、山鸡、麻雀类小活物,大家都意兴阑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