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楠点点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天罗组织结构严密，等级森严，除去门下弟子，以及三堂分会以外，还有上三家，和下三家之分。

  下三家管理天罗三堂分会及各种事务，上三家则无人知晓其来历，就算是下三家也不尽可知，乃是当世最神秘的组织之一。

  而徐晓楠从小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自然是被下三家的领袖们大力培养，而她所修道的这些年来，所被灌输的唯一目标便是杀死眼前的这位比丘皇子。

  原因很简单，天罗几代弟子当中，论修道天赋无人可比的上当年的这位比丘皇子，而比丘皇子当年犯下这么大的事情，早已被嫉恶如仇的天罗列入必杀名单之首。而无论是上三家，还是下三家，所拥有的力量都无法将其击败，所以才只好眼铮铮地任由比丘皇子无声消失了三百年。

  然而，自从有了徐晓楠，无论是各堂会的首席，还是下三家或是上三家，都无法在眼铮铮地看着比丘皇子活着，于是，徐晓楠便从此被背负上了这个重任。

  所以，徐晓楠是天才，当之无愧的天才少女，这个道理从见到比丘皇子以后，便已被足够证明。

  而此刻，比丘皇子提到上三家，背负天罗组织三代人复仇愿望的徐晓楠自然是清楚无比。

  “本来我是想着，如果可以修道，便可以参破天道，参破天道，便能够参破人道，只要参破人道，便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比丘皇子缓缓地说着，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悲苦之色了：“所以我放弃了荣华富贵的生活，投身修道，希望可以参破人道，破除因果，救世人与水火之中。”

  “众生皆苦，虽然那三年里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如果众生能够幸福，哪怕这些苦难全都由我一人承担，那又如何。”比丘殿下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大慈大悲之感：“但是可惜的是，参到最后，我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修道，可以独善其身，却依然无法捉摸天道，因为自己本身就处在茫茫天道之下，了解了其中的道理以后，我又开始不禁怀疑，这天，莫非真的就是我们看到的天么？”

  “人类一思考，老天爷就发笑。”比丘皇子微微一笑，道：“但是关于这些我想过很多，那么就是为什么果子一定会长在树上，世人为什么一定要脚踩在大地之上，世人为什么要出生，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徐晓楠和袁赫二人已经完全沉默了，关于这些，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事实上，就算是想也没有用，因为存在即是合理，于是便不需要再想。

  比丘皇子动了动，他抬起了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自嘲一笑道：“这个世界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出生与死亡的意义又再与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又为什么要死去，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哪怕是学识最渊博的上古大贤也无法回答我。但是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那就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妄的，是不真实的。”

  “就比方说我们看到的世界，又真的是五彩斑斓的吗？它也有可能会是灰色，只不过是由于阳光的原因，才使得我们这个世界充满了色彩。世人从出生到死亡，不断接受循环，不断接受生老病死，不断受苦，无论生死，皆是苦难，都存活在这个虚妄的世界里且行且等，所以，我又重新悟出了一个道理。”

  说到这里，比丘皇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恍若大慈大悲的救世之人一般，望向眼前的徐晓楠和袁赫二人，眼中充满了怜惜的神色，叹道：“无论是生是死，有生，便是苦难。”

  无论生死，有生皆苦。

  这是比丘皇子在三百年前于汝阳龙家悟道之时所悟出的道理。

  可以想象，当时的比丘皇子以绝世之资，于三年之内悟道而成，当得出那一个让人感到无比绝望的结论之时，毕一生精力以救世人为追求之目标的比丘皇子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心情。

  比丘皇子已经没有在继续往下说了，但是凭任何人都能想象，当时的比丘皇子在悟出了这个结论以后，究竟又是怎么做的了。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一天之下，那个曾经被世间万万人尊敬的美美神皇子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抖一抖衣褶上的尘埃，飘飘然一身孑然，脚踩一双旧草鞋，就此出了汝阳龙家，来到了华佗峰上，以一双手杀尽医圣一脉，在至云中城，瞬间血染大善人刘掌柜满门，后又至汝阳龙家，亲手杀死自己的恩师龙老太爷，随后飘至天罗山门，以大慈大悲大愿之心杀死自己曾经的同门兄弟超过半数，出往世间之后，自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然后就此消失人间不见长达三百余年。

  这三百余年里，世间从来都没有人得知过这位传奇皇子当时悍下杀手的真实目的和真实原因，只是在为这位曾经的一代贤皇子不断默然叹息。

  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曾经名声震动天下的比丘皇子，不但没有死，反而一直呆在斜阳坡地下深渊之处一呆便是三百年，这不得不令人感到强烈的震惊。

  徐晓楠和袁赫已经沉默的说不出来话了，实在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位传奇美皇子，当年以雷霆之势痛下杀手，所为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但是他们同时也无法否认比丘皇子所悟出的道理，因为自身还处于天道之下，无法跳出来因果来看尽世间一切，便无法反驳。

  显然，徐晓楠的内心已经动摇了，内心动摇，道心便不再清明，那么原本脑间的那一股杀意便也开始一点点淡然褪去。

  她实在无法对比丘皇子做出什么，虽然现在的自己已不是比丘皇子的对手，但是以死搏命，总还是有机会的。

  所为的原因，实际上还是因为震惊于比丘皇子的动机，竟然是他悟出的这个道理，有生皆苦。

  所以，无论是善是恶，终究还是如同比丘皇子所说，是非善恶不过任由世人凭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出发点是好的，那便是善。

  更何况这世间根本从来无人参破过这其中的道理，许多人甚至就连想都未曾想过，所以无人可以评断比丘殿下悟出的道理究竟是对是错。

  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关乎本心和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