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连下了三个时辰，来势来的凶猛，豆大的雨珠哗啦啦的全部砸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雨幕接连而成，放眼望去，都是看不清人的身影了。

  方俊笙推过手下送过来的发，淡淡的道，“查的怎么样了？”

  看着方俊笙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刘如和呆了呆，随即脸也苦了下来。这位知府大人是三年前从京畿里调过来的，本来仕途无望去年又被关入大牢据说还劫狱，本以为今生肯定见不到了，没想到上个月居然又官复原职，回来也就回来了。可是，他心中忍不住腹诽，方大人的脸色就不能好看一点，会很吓人的。

  “嗯？”冷冷斜了一眼过去。

  刘如和忙道，“大人，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男人是被当胸贯穿而死，从伤口的大小来看倒像是人的拳头，至于那个女人……”他顿了顿，“身上无毒无伤，似乎，是被吓死的。”报告完毕忍不住唏嘘了下，一个人居然能够被吓死，足见她所见到的东西多么骇人听闻。

  可是，是什么呢？

  “吓死？”

  方俊笙重复了一遍，扫了眼走廊上已经被蒙上白布的尸体，走过去掀开一看。果然，那女人瞳孔放大，面容扭曲，似乎确实是被吓到极点的相貌。视线顺移，手搁上店小二被贯穿的胸口大洞，那个洞却是与人的拳头相差不大。

  这种事，一般市井不会出现，那么，会是江湖人做的吗？

  可是这两个人怎么跟江湖扯上关系了？

  刘如和看着方俊笙摆弄尸体，脸色忍不住发白，忙掉过头干呕几声才回过头。真是看不出来，方知府文质彬彬居然有这种胆量，通常来说有胆量的人都会要求手下有相同的胆量，如此来说，他是不是得考虑赶紧辞官回家？

  他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胆子啊。

  “这两人是什么身份？”方俊笙站了起来，接过刘如和手上雪白的毛巾，擦拭了下，白巾之上立刻染上了通红的血色。

  刘如和望着手中又被方俊笙扔回来的毛巾，瞪着上面的血，他头昏目眩又想晕了……强自按捺住晕倒的冲动，小心翼翼接口道，“男人是千禧斋帮忙的店小二，叫王三，掌柜的说那天他送完糕点之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还打翻了店门口的翡翠玉花瓶。女人是他的娘子，在家就操持家务，两人都是个老实性子，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仇家才是。”

  “按理来说？查案没有这句话。”

  方俊笙冷冷的道。

  刘如和脸色发苦差点哀嚎给方大知府看，扬州城里已经连续五年夜不闭户安居乐业，别说杀人凶杀案了，就连杀猫杀狗杀兔子这种残忍的事情也没有人做过。让他这个提笔写公文的文书兼师爷，很难办的啊。

  正准备真的哀嚎出声时，就见方俊笙居然抬步往雨里走了过去。

  哎，下大雨耶！

  刘如和忙不迭的抢过一把雨伞追了过去，“大人，大人！”

  大人若是有个闪失，大人绝不会在意，可是那个缠着大人把自个儿当夫人看的前春风阁老鸨可是会拆了他骨头。

  方俊笙走到院门前就停了下来，院门是简单粗陋的木门，木门比人稍微高一些，门上甚至还有一个破洞，破洞之大甚至可以伸出手去。刘如和在旁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不过是一扇破门而已……

  “大人，这有什么好看的？”

  方俊笙不理会他，伸手从那个破洞伸过去。

  刘如和嘴角一阵抽搐，这种幼稚到极点的动作……咦，等等，刘如和大惊失色，“大人，你是说，这人是穿过木门然后贯穿王三的胸口的！”如此说来，这个人的力量还真是大到惊人！

  方俊笙穿过破洞的手慢慢的缩了回来，如同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块软绵的白布，白布只有手指渐长的一块，但质地显然很好。明显又被撕裂的痕迹，应该是卡在木门的缝隙之上的。

  将那块白色软布放入刘如和的手中，方俊笙淡道，“查出这块布的来历，王三夫妇有无仇家，王三今日在千禧阁替哪些客人上过糕点，那些客人的资料我也要知道……”他顿了顿，声音渐缓，“通知王三的家人过来认尸，若是无人认领，从我的俸禄上支领些银两好好安葬了吧。”

  “是……是……”刘如和热泪盈眶热泪盈眶！没想到，没想到……知府大人这么……他不过是个文书师爷，这些事情为什么全部要他这个文弱书生来做！

  他不干了啦！

  方俊笙赶到娄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来，这场雨来的急，走的也快，说停就停。蔚蓝的天空之上甚至还浅浅挂着一道彩虹。

  娄府的门紧紧关着。

  他敲了几下门。

  门里似乎嘈杂的很，很多人在跑又很多人在叫，却是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也许，他今儿来的不是时候。

  方俊笙犹豫了下，手缩了回来，刚刚缩到半空门忽的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一个青衫女子雀跃的奔了出来，清冷倦然之姿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一见是他，萧秋娘喜笑颜开，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快来，快来，我正准备去找你来呢。娄默在生小孩……”

  方俊笙依旧冷眉冷眼，眼中微微流出一丝尴尬，“她生小孩跟我有什么关系，胡闹。”他伸手欲挣开她的手，又如同以往千百次一般根本挣脱不了，只得被他拉了进去。一路走到娄默所住的院子里，尚未进门便见着里面凄厉的哀嚎。

  是……是司马的声音？

  方俊笙心中一紧，原本还是慢吞吞的脚步立刻变得迅捷了起来，走进院子之中，他登时傻眼了。向来清冷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崩了冰山一角，错愕顿住脚步。

  那个，趴在门口发出一声声狼嚎鬼叫的男人，是司马吧？

  萧秋娘道，“你负责把他给拉开，娄默还没开始叫，他就开始在那边鬼叫个不停，吵的接生婆头昏脑胀。”

  “接、接生婆？”

  萧秋娘敛眉而笑，“就是我啊，这可是我干儿子出生的大事，我自然得出力不是。”

  方俊笙立刻冷脸，“胡闹！你又没有生过小孩，你怎么知道如何接生，万一有个差池可不得了。”

  “谁告诉你我没有生过？”

  方俊笙怔怔的看着她一脚踹开司马舸，把门一关，青色身影很快闪进门去。脑海里不住回荡她刚才的话。

  谁告诉你我没有生过？

  门又开了下来，萧秋娘又闪了出来，对着司马舸手一挥，原本不断鬼叫的司马舸登时张大了眼睛失去意识昏倒在地。萧秋娘朝方俊笙挥了挥手，“快来把他拖过去！”

  一边挥手一边觉得奇怪的很，方俊笙今儿的脸色比往常的似乎还要坏上几分，难道刘如和又让他生气了。正在发愣间，听得里面在唤她，她忙应了声，匆匆忙忙奔了进去。

  方俊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用力扯扯唇角，脸色却是一直没有和缓过来。本打算将司马舸拖回房间的，想了想，还是将他扶到院中的石桌那边坐了下来。

  里面传来女子极力忍痛的尖叫声，光是从声音听起来，就是极痛的样子。

  她也曾今这么痛过？

  那……孩子呢？

  孩子的……爹呢？

  虽然极力阻止，可思绪仍然不由自主的绕到那个女人身上，明明，她根本不会是他选择的人，明明，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恨恨的捶了下桌，原本沉睡着司马舸居然慢慢苏醒了起来，恰巧里面的娄默又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声音，他跟着也哀嚎一声，拔起腿来又要往门口冲过去。

  方俊笙忙拉住他，“司马，司马，冷静，冷静！”

  “我的宝在生小孩，你还叫我冷静！”司马舸目眦欲裂，啪的挥开方俊笙的手居然挣开了方俊笙的控制又奔进了屋子里，方俊笙拦不住他，只得呆呆的看着里面又传来一声闷哼之声。

  司马真的是爱惨了娄默了吧？

  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娘说爱他，可是，不过只是见过几次面，相处过一段时间而已，感情或许是有的，可那个就是爱吗？

  “方大哥，喝茶。”

  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倏地闪了过来，赫然正是娄家小弟。方俊笙接过茶，抬眼看了过去。许久不见娄小弟了，如今一见，除了身量渐长之外旁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增肥大计似乎已经完全失败，还是瘦的只见骨头不见肉。但白衣穿在身上居然也算得上飘飘若仙。

  “方大哥，听说咱们扬州城里出了凶杀案是不是？”

  方俊笙抬头，“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娄小弟现年十五岁，完全已经得了方心燕的真髓，虽然方心燕如今已经呈半隐退的状态，可娄府事业仍然蒸蒸向上的很，全部都是娄家小弟的功劳。

  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再是跟在方心燕打杂的小屁孩了，不容小觑的很。

  娄小弟微微一笑，双眼放光，“我听说那件案子棘手的很，光凭扬州城里那几个抓个贼都会摔倒的衙役，恐怕就算你查出了杀人凶手，不用上去抓也早就跑的连个人影都没了吧。”

  “你在打什么主意？”

  “方大哥，你该知道江湖之上有许多人闲着也没事，江大哥如今又是武林盟主，手底下的人也足以让你信任，只要你愿意，我完全可以从中调停，调配一些江湖人帮你查这起凶杀案。怎么，如何？”

  “你要什么好处？”

  “方大哥果然是聪明人，我要的也不多，只不过是方大哥给那些江湖人一个明确的户籍身份，这样的话，我日后如果涉足镖局行业，这些人便可以派上用场。”

  江湖人在江湖漂泊，虽然出生时确实是有户籍证明，可时间一长，他们早就被当作失踪人口处理，户籍身份之类的东西也算是没有了。若是有了这个，他们日后就算是退出江湖，也算是有个确切的落脚地方。

  方俊笙挑眼看过去，沉吟片刻，单手敲击石桌发出声声沉闷的响声。娄闹笑眯眯的看着他，他这个主意完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绝对互利互惠，他想不通方俊笙为什么会拒绝。所以他很有信心，喝了口茶，听着屋子里自家姐姐惨绝人寰的尖叫，确实是一件非常令人享受的事情。

  方俊笙顿了顿，淡淡的道，“府衙里的人手确实不足，利用闲散的江湖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你想的很好。我知道了。”

  “咦？”娄闹傻眼，怎么他的话里好像没有跟他合作的迹象。

  “这件事我会直接跟江惟谈，江惟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会同意的。”

  正在喝茶的娄小弟陡然喷了一口茶出来，方俊笙俐落闪过，衣袂翩翩，很是潇洒的出门了。

  娄小弟瞪着他的背影，简直欲哭无泪！

  二娘不都说官商勾结，可是这种太过聪明太过迂腐太过为百姓着想的官，他该拿什么跟他勾结去！他是不是应该买通上面官员调一个贪官过来……

  娄小弟苦思冥想苦思冥想。

  屋内忽的传来一声最为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是孩童哇哇大哭的声音。

  生了！

  娄家上次生小孩还是在十五年前，而且还是娄大老爷第八次落选归家心情极度沮丧之时，虽然娄大夫人替他传了宗接了代，娄家仍然是笼罩在一片乌云惨淡之中。

  时隔十五年，娄府又正是热闹有钱的时候，自然大事操办了起来。

  堪堪过了一个月。

  娄家小宝已然一个月有余，虽然目前为止仍然只会睡觉喝奶喝奶睡觉，也不能掩饰其白白胖胖即将成为一个活泼快乐从此便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宝贝的事实。

  司马舸虽然嫌弃是个男娃，但怎么说也是娄默辛辛苦苦三个时辰生下来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是想打也得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再揍上两拳。名字很快便拟定好了，司马小宝，举家乐意，只有娄大老爷摇头晃脑说不够斯文不够书生一听就是纨绔子弟的名字。奈何人微言轻，很快就被撂至一边不再理会。

  司马舸一手搂着娄默一手抱着自家儿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捣捣司马小宝睡的酣然通红的小脸，可怜巴巴的叹了口气，“娘子，我也想睡觉。”

  娄默没有搭理他，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娄默已经困倦的埋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望了眼门外仍然骆驿不绝涌进来的宾客，忍不住头痛的很。谁说要大肆操办来着，害的他们今儿没睡好。

  才准备不管不顾直接回房睡觉去时，忽听到小吉子高声喊了声，“有客到！”

  司马舸漫不经心扫了过去，凤眸却是猛地微缩。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