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故人如是
作者:云淡风轻情      更新:2022-06-03 20:01      字数:6375
  “人常说,上有苏杭,下有天堂。”娄小弟望着左右楼宇阁楼,摇头晃脑。话一说完,便见着诸葛燕尔盯着他,他一羞,含羞低下半张脸,他知道他很有才学,可是不用这么看着他吧,他会害羞的。

  “哼,不学无术。”诸葛燕尔盯了他一会,哼了声,转而目光灼灼的盯着莫怀仁。莫怀仁被她看的非常不自在,咕哝了声侧身躲在马车那边去。娄小弟见佳人不理会他,小脸登时失落了。忽的脑袋被人拍了拍,他抬头,“姐夫?”

  司马舸安慰似的再拍了拍他,“别气馁,男人就是要度量大。”瞄了瞄秀美高挑的诸葛燕尔,再睇了眼矮小瘦弱明显不在一个等级的娄小弟,笑容愈发安慰,“尤其是差距极大的时候,才更加有挑战。”

  反正挑战的人不是他,说说话,不费力气。

  娄小弟深受鼓舞,猛的点头,小胸脯又挺了起来。

  司马舸往娄默那边走,走了一半忽然回头,“小弟,忘了告诉你,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瞟见娄小弟备受打击的脸,他绽开一抹迷人的笑,“不过,我更喜欢你的。”

  上有苏杭,下有天堂,多么有想法啊。

  快步走到前面马车之上,侧身一跃跃做到马车横板之上,扫了一眼马车里的铁木棺材,棺材里娇贵公主倚着棺材里面的羊绒毛毯在看书。

  让着白衣大张旗鼓的带着雷长生往江南山庄的方向行进,一来可以将雷长生带到江惟那里好细细审问,二来又可以将蓝血盟的视线转移过去。如此一来,他们这帮打着送葬名义往苏州城的赶的人倒是少了许多盯梢,偶尔几个,除掉也容易,完完全全可以轻松上路。只是,他本来以为是两人行的来着。

  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正在驾车的娄默,“娘子,你说,不过是去找本书而已,有必要来这么多人吗?”

  娄默专心驾车,见他也是闲着没事干,直接把自个儿手上的缰绳递过去给他。

  有人不用,是为浪费。

  司马舸皱眉瞪了她一眼,却是无奈的接了缰绳,真不知是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娄默微笑,倚着马车,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朱姣偌虽然伤很重,可是她的名头很有用,诸葛燕尔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千将很不错,小闹懂金子,莫怀仁,嗯。”她顿了顿,视线落到叼着根马尾巴草的莫怀仁身上,唇角轻扬,“我倒是在想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司马舸心中一动,也瞥了莫怀仁一眼,倒是难得的没有说话。

  马蹄轻踏,很快便已经进了城,苏州城与扬州差不多了多少,甚至没有扬州繁华,但苏侬软语,粉墙黛瓦间有汤汤碧水穿城而过,小桥流水人家,别有一番雅致之色。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一停下来,立刻有店小二迎了上来。

  店小二一看是辆灵车,脸色立刻变了变,暗骂自己眼力不好。才想转身肩膀就被人扣住了,莫怀仁大咧咧的笑,“怎么,不想招呼我们?”

  “爷,不是不想招待你们,实在是……”瞟瞟他们一身孝服,再看看白素素的灵车,还有一具棺材……“您还是去别家吧。”

  “不成,老爷觉得你家风水跟我最和,今儿我非得住你这!”

  “爷……”店小二快哭了。

  一锭金元宝搁在他面前,店小二眼放金光,吞了吞口水。

  “这锭金元宝是赏你的,其他的,我们另付。”诸葛燕尔见不得心上人受气,出手阔气的很。莫怀仁愣愣的收回尚紧揪着店小二的手,干笑两声,急也似的逃到马车另一边去。

  女人,你的名字是麻烦。

  诸葛燕尔跺跺脚,把金子往店小二手里一塞,飞也似的继续奔到莫怀仁那边去了。店小二还在发呆,手中尚未焐热的金子被人一抽,尚未勃然大怒,就见前面偷他金子的矮瘦小贼,才欲抢过来,就见那小贼往一俊俏女子后面一缩,露出一张脸来振振有词道,“一锭金子足以付你三年的薪水,足以买下你家这家店,你当作我没做过生意!你这个奸商!”

  店小二怒了!双手叉腰才准备破口大骂,忽的嘴上多了样东西。咬了咬,入口软绵居然是上好的糕点。一个男子慢吞吞踱了过来,面貌妖孽极俊,白衣翩翩(虽然是孝服)却仿佛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人物。

  好像年画上的神仙啊。

  神仙,不,男人伸手将一锭碎银子放在店小二的手里,“喏,这是你的赏银。”然后,搂着那个俊俏女子从他旁边擦身而过,直接堂而皇之的走进店里。

  店小二犹在发愣。

  那个大咧咧的男人耸了耸肩,也跟了进去。

  娇柔高挑的少女才准备追过去,忽的想起了什么,钻进灵车里,一会功夫便扶出了一个美的惊人的清丽少女。清丽少女走到他旁边,对他笑了笑,“劳烦小哥了,如果嫌晦气的话,还是把马车拉进院子里比较好。”

  店小二呆了又一呆,呆呆的拉马车进院,还替那匹似乎快要断气的老马添了马草,一不小心瞟了眼棺材,登时愣住。

  棺盖掀开,居然是空的!

  娘的,诈尸了!

  睡了一宿,众人换了衣服吃了早膳,商量了一气,决定兵分三路。娄默与司马舸一路,朱姣偌身体未愈留在客栈中休息,其余人一路,这个结果倒不是司马舸故意为之,实在诸葛燕尔要跟着莫怀仁,娄小弟要跟着诸葛燕尔。但不管怎么说,倒也是各得其所。

  娄默盯了司马舸一眼,“你吃够了没有?”

  他左手拎着棉花糖,右手提拉着卤干和臭豆腐,大大小小的包裹让他整个人登时变得亲民了许多,再加上上佳的长相,迷的卖糖葫芦的小姑娘特地多送了一串给他。司马舸咬了一口糖葫芦,任由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口里蔓延开来,鼓鼓塞塞的开了口,“你要不要尝尝看?”

  娄默白了他一记,限他在一炷香时间内把这些吃食全部消灭,自个儿走进了最后一家仁和……棺材铺。

  本以为仁和药铺非常好找,其实找起来却是不容易的很,别无其他,仁和仁和,这二字用的频繁的让人郁闷,一条白丈长的长街,居然就有两间仁和药铺,一间仁和银楼,还有一家名唤仁和的棺材铺。

  达成了一具棺材三十六两四钱银子的交易,娄默让老板自己去升平客栈提货去出了棺材铺,不由舒了郁气,怪老头到底在想些什么?给线索也给的明显一点罢。

  真是欠揍。

  快步走到蹲在棺材铺门口的司马舸那边,他自己解决不完,居然招呼了一群街头上到处乞讨的小乞丐一起消灭。那些小乞丐哪里吃过这些梦寐以求的好吃的,一个个虽然怯怯,但糖葫芦棉花糕一入口便肆无忌惮了起来,纷纷跟眼前这挺漂亮但脑子不太正常的男人抢了起来。司马舸抢不过他们,居然也不生气,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小娃儿。

  娄默看着他,刚刚的怒气突然消了。

  唇角微扬。

  脱去阴狠毒辣,狂放任性,不可理喻等等让人敬畏的外衣,其实,他真的是个很懒散的男人,比猪还懒,比猪还和善。历经磨难之后却还能保持毫无伪饰的真性情,怎能不让人讶然。

  也不上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忽的有些内疚,他的日子过的本来会一直既往的逍遥,可自从遇见了她,似乎倒霉的让她都不由同情他。

  武功近失,司马家业毁了一半,被朝廷缉拿,一件件事情若是搁在寻常人身上,恐怕早就苦大仇深的怨恨起所有人了。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皆是虚无,九死一生万人唾弃都是飘渺,万物皆为虚无缥缈,虚无缥缈之后,也唯有他,还能这般毫无芥蒂的笑。

  忽见他敏锐回头,凤眸之中俱是盎然的神采,顺手将挤在他左边的一小乞丐拎到右边去,拍了拍左边的位置招呼道,“坐。”

  娄默轻轻一笑,轻啐了他一口,“你挡在这里,小心老板出来拿扫帚赶人。”话虽说的如此,却还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小乞丐们抢食东西的动作待看到娄默之后顿了顿,又见她也是言笑晏晏没有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斥责他们,纷纷又抢了起来。

  司马舸撒娇似的将头倚靠在娄默身上,娄默才准备推开他,但听他咕哝了声,“好累。”视线落到他眼下浓重的黑青之色,心中忽的一软,也就任着他靠着了。这几日日夜兼程,顾着朱姣偌身体未曾复原,倒是忘了他现在也是虚弱的连普通人都是不如的。

  一小乞丐抬起满是棉花糕的小黑脸,乌溜溜的大眼滴溜乱转,“姐姐,哥哥,你们是不是也是私奔的?就跟院子里面那对哥哥姐姐一样。”

  咦?

  娄默尚未接话,司马舸抬起手毫不留情的重重敲了小乞丐一记,作势瞪眼,“什么私奔,我们两可是拜过堂的,胡说八道!”

  小乞丐眼睛里立刻含了一泡泪,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娄默瞪了司马舸一眼,挑了一块棉花糕递过去给那个小乞丐,小乞丐眼眶立刻红了,他出生以来便被丢弃在破庙里,全靠着好心的老乞丐将他们这些没主的小孩养了起来。老乞丐一死,他们便成了无根的草,被人践踏是常有的事情,倒是被人温情相待却是少有。

  小孩子是最是单纯好懂,总是喜欢黏着对自己好的人,小心翼翼的靠到娄默身边,小脸上笑开了花,“姐姐,你是好人。”

  司马舸佯怒,“我是坏人?”

  小乞丐尚未答话,旁边那个比他高一头的乞丐俐落轻敲了那小乞丐一记,“笨,哥哥如果不是好人,姐姐怎么会喜欢哥哥?”

  一听这话司马舸登时笑开了话,乐呵呵的将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招呼了过来,瞧见一个个孩子垂涎欲滴的眼,不由失笑,干脆将整个糖葫芦架子都买了下来。一人分了一串后还剩了一串,随手便给了那个小乞丐。小乞丐欢喜笑了,却不吃,而是将那一串收了起来。

  “怎么,不好吃?”娄默逗他。

  没料小乞丐正正经经的摇摇头,“方哥哥天天好像都很痛,痛的连觉都睡不着,萧姐姐也是整天皱着眉,糖葫芦给他吃他会舒服一点。”话未说完,就立刻被旁边稍大的乞丐捂住了嘴,“不是,那个哥哥只是身体弱了点,你们不要误会了。”说罢,立刻拉着那个小乞丐往旁边走,一高一矮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司马舸盯着他们看,回头见娄默也在看着,“想不想过去看看?”

  娄默摇摇头,尚未答话,一个正在啃糖葫芦的小乞丐鼓鼓塞塞的开口说道,“哥哥姐姐,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小元大吉住的那个院子自从顾大夫死了之后常常闹鬼呢,半夜里不仅传来鬼哭,而且还有鬼火呢。虽然比我们在破庙里住的舒服一点,我们都不敢去呢。”

  顾大夫?娄默看了司马天熙一眼,“顾大夫?”

  “嗯,其实很久以前那儿本来是一间药铺来着,顾大夫人很好,可是死的好惨。”想起顾大夫的死状,虽然是在阳光之下,可总觉得有阴森的鬼气从背后冒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乞丐们都害怕了,不敢多说,赶紧抱着糖葫芦做鱼鸟散。司马舸顺手拉住一个小乞丐,笑眯眯的问,“那药铺叫什么来着?”

  “跟这棺材铺一样的名字啦!”小乞丐快快说完,忙不迭的跑远了。

  一样的名字……

  仁和?

  穿过几条街,走过三座桥,找到那座院子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阳光落到地面之上,蒸腾的暑气慢慢晕染开来泛着炙热的白光,夏蝉鸣叫个不休。很是吵闹。

  这是一个算不上大的院子,铁红锈色的大门上的鎏金铜铺首却是光亮的很,看来常有人碰触。虽是白墙黛瓦却比周遭其他的屋子暗上几分,明晃的阳光之下,居然让人忍不住生出了寒气。

  娄默上前叩门,鎏金铜铺首与铁制大门轻碰发出重重的声响。司马舸斜倚在门柱上看着她,脸色微白,脸色并不甚好看。他今日走了太多的路,身体已经疲累的很了。

  门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似乎很是讶异居然有人会敲门似的,来人戒慎的问了声,“谁啊。”声音稚嫩,恰是刚才那个小乞丐。

  “咳,找人的。”

  小乞丐也听出了娄默的声音,往身后看了一会,发现大吉不在身后,忙偷偷打开一条门缝,门缝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姐姐,你还是不要进来了。”

  “小元,还不过来帮我做饭!”

  小乞丐吓了下,忙道,“姐姐,你千万不要进来!”说完之后,就把门重重一关,似乎还上了锁。

  好奇怪的态度。

  娄默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三步纵身跃上院墙转瞬便进了院里,顾不得打量四周,忙打开院门,将司马舸扶走了进去。进了院子,虽然草木繁盛的很但放眼望去由于鲜少打理的缘故反倒让人看起来荒芜的很。纵然如此,假山小院,落花缤纷,也能看出这院子原本是多么雅致。

  沿着唯一一条不被草木湮没的小道往前走,这院子是典型的苏州建筑,很是古韵昂然,但四间屋子只有两间是开着门的,另外两间却是门窗紧闭,看不清里面。

  不远处,有饭香飘了过来,隐约间还有小孩子的笑闹声。

  走上屋廊,廊上挂着玉石串成的珠帘,风一动,便叮咚作响。

  屋廊那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娄默与司马舸相视一眼,侧身躲进旁边的房门背后。

  一个青衣女子手里端着一碗汤款步走过拐角,全身没有旁的装饰,乌黑的发丝也仅是用一柄青绿色的玉簪松松垮垮的斜挽住,整个人倦色依旧,却是倦的让人心情舒畅。

  女子慢吞吞的往前走,目中闪过一抹厉光,随手捻过旁边草叶运力一挥,草叶如剑矢一般直直朝娄默他们躲藏的方向射过去,明明是最柔软的绿叶却硬生生的穿透房门,发出刺溜一声厉响!

  房门后忽的掠出一人来,软剑之上巧巧刺着那片绿叶。

  “秋娘,好久不见了。”

  萧秋娘一见来人,真是又惊又喜,“娄默!”视线转而落到跟在娄默身后的妖孽相貌的男子身上,更是大喜过望,“司马舸?”

  司马舸凤眸里微露疑惑,他只见过萧秋娘一次而已,而且还是以易容之态见她,她怎么能够这么简简单单的认出来。尚未开口,萧秋娘又抛下一句惊人之语,“俊笙在这里!”

  “什么!”

  萧秋娘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蹙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我探出他身上中了毒,可是按照我的力量却是解不开的。地牢的环境实在太恶劣,对他的身体也不利,所以我就将他劫了出来。”

  司马舸闻言不禁挑了挑眉,“他肯?”俊笙的性子最迂腐不过,他向来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饶是他,有时候都不得不屈从在他顽固的让人恼怒的原则之下。

  长风轻舞,挽的松动的发髻散落了几缕乌发,萧秋娘不着脂寇的纤细五指缓缓将长发撂至耳后。她轻轻的笑出声来,声音虽倦,眼里却全是昂然的光彩。“我自然是……没问的。”

  司马舸不由失笑。

  却也是由衷的欢喜。

  有如此女子陪着俊笙,他倒是放心的许多,俊笙与她在一起,是俊笙的福气。眼光流转,落到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娄默身上,眼光倏地柔和了下来,悄悄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抿了抿。

  娄默诧异抬头,却是狠狠给了他一拐子,“别动手动脚!”

  “唔!”他闷哼一声。

  走到前面的萧秋娘闻声回头,“怎么了?”见两人都示意没事,便也安下心来,推开一间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屋子。

  屋内极暗,暗的几乎看不清人影,独独见着床榻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就算是闷哼,声音极轻极淡的。床榻那边忽的传来一声重响,似是摔落在地。萧秋娘也不慌乱似是习以为常的很了,动作极快的走了过去,低低叹了声,“下来做什么?”

  司马舸凤眸倏地睁大。

  屋中火花一闪,烛火闪烁,屋内慢慢亮了起来。

  躺睡在萧秋娘怀里的男人勉强睁开眼,脸色疲惫,双眼却是清明的很。

  “司马,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