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作者:甜奶油汁      更新:2022-06-01 12:32      字数:3782
  她望着面前的条案,禹城军营的伙食果然不错,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今天为了欢迎新加入的彭英沙,居然还上了烤乳猪。

  “不过话说回来,彭英沙的骑术确实不错,今天才第一天,就能控马自如了,再过几天和自己那匹马混熟了,在防卫司保证名列前茅!”桑峰压低声音和桑衿讨论着之前训练的场景。

  桑衿点头,还没吃上几口,禹城军营一群人就排队过来敬酒了。

  “桑姑娘,上次那场击鞠,我们兄弟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啊,神乎其技啊!佩服佩服!”

  “来来,姑娘,我敬您一杯!”

  “四哥,别和我抢啊!我先来的!桑姑娘,请~”

  桑衿看着面前一堆等着自己喝酒的男人,正在无措,王烷过来训斥道:“是不是球场上不是桑姑娘的对手,准备在酒桌上捞回来?桑姑娘大忙人一个,下午还要去查案子呢,你们要是把他灌倒了,看大理寺不找你们算账!”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咦,桑姑娘还会断案?”

  桑峰拍拍桑衿的肩,比自己破了案还骄傲:“那是,当时在边疆,我们边疆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桑衿帮忙侦破的。”、“哎呀!失敬,失敬!”一群头脑简单的大男人顿时震惊了,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崇敬,“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大案要案,需要姑娘亲自出马?”

  “来,姑娘,为您的英雄事迹,咱再喝一杯......”

  “都给我滚!”王烷笑骂,把一群人轰走,转而无奈地看着桑衿,“对不住啊,军营一群粗人,没办法。”

  “哪里,这边很好。”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在上界还未成神时时,身边的一群人也是这样,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喜欢哄闹一场,毫无心机的年轻人。

  桑衿转而看向本该是今日主角的彭英沙。他脸上挂着笑,神情却一直飘忽,眼睛不知看向哪里。

  桑衿坐下来,问他:“怎么啦,还是喜欢阿茵做的饭菜吧?”

  他赶紧摇头,说:“很好吃,很好吃......”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使劲塞了一只鸡腿在口中。

  桑衿便也假作不知,端起碗一边吃着油腻的猪蹄,一边怀念王府的菜式。

  王府的菜式,清淡素净,很适合夏天。

  雅阁是适合夏日的居处。四面门窗俱开,三面风荷摇动,唯有一面连接着曲桥,通往岸上垂柳曲径。

  水风浅碧,暗香幽微,一室生凉。

  顾伏桦一人坐在案前,看着对面空空的那个位置,明明想忽略,却觉得越发碍眼。

  他沉默地示意旁边人将一切撤下,站起走到曲桥上。一枝开得正盛的荷花不胜此时的炎热日光,垂在他的面前,他闻到荷花幽凉的香,不由得对它注目许久。

  站在他身后的小厮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三个字――“第二次。”

  小厮不解地思忖着,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岸上有人疾奔而来,禀报说:“永昌公主府遣人来请桑衿。”

  顾伏桦听到杨桑衿两个字,才转头问:“什么事?”

  “回禀王爷,据说是公主府出了大事,永昌公主急病心悸,太医正在救治,但她还是命人先请桑衿姑娘过去。”

  顾伏桦微微皱眉,便顺着曲桥往外走去,一边吩咐小厮:“备车。”

  “桑衿姑娘,王府的马车正在门口等您......”

  桑衿诧异地抬头看军营进来通报的门房,愕然问:“马车?”

  “是。说是要带您赶紧去公主府。”

  吃顿饭都不安生,平日里倒是那么严厉。这样的上司,能说是好上司么?

  桑衿强颜欢笑,一杯酒告别了各位依依不舍的同仁们,匆匆忙忙跑到衙门外一看,果然王府的马车停在那儿。

  她赶紧轻叩车门,说:“王爷久等,小女该死。”

  里面一片静默,看来顾伏桦是不准备理她了。

  她松了口气,正打算绕到前头与阿远伯一起坐车辕上,谁知刚一动,里面传来顾伏桦冰凉的嗓音:“你是该死。”

  桑衿苦笑,僵直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圣上亲自委你公主府案,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日刚刚死了人,你今日倒是轻松愉快,过来这边饮酒欢宴,觥筹交错――你觉得自己不该死么?”

  桑衿头皮发麻,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他隔着车窗看她。盛夏午后,日光强烈,照在她微有薄晕的面容上,如同桃花盛绽,无比动人的一种颜色。

  因为这种姣好颜色,顾伏桦觉得一种异样的火焰,迅速地自心头灼烧上来。

  在他的身边,她一直安静冷淡,仿佛心中萦绕的唯有冤仇与案情,甚至连呼吸都是一丝不乱,举手投足从未有过逾矩之时。然而,她不在自己的身边时,却活得那么鲜活动人,背着他和一群男人打马球,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换盏......他不必亲眼所见,便已经能想象到她和那些人称兄道弟,肆意欢笑的模样――

  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女子,全然抛弃了在自己身边时的安静冷淡。

  而她颜色最鲜艳灿烂的那一刻,永远不会呈现给他看。

  心头的那股火焰,在一刻灼烧着顾伏桦的胸口,他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是那个冷静自持的王爷,站起来踢开车门,站在上面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上来!”

  桑衿仰头看着他,看着逆光之中,他深重明晰的轮廓,鹰隼般锐利的眼,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畏惧,不自觉地呼吸一滞,不敢回应。

  “禹城人尽皆知,王爷素来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动怒?”

  身后传来戏谑的笑语,仿佛完全不知此时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王烷笑意满面,轻挥着上次桑衿送还给他的那柄扇子,对着顾伏桦微一躬身行礼:“今日是桑姑娘的好友进入我司第一日,姑娘最重情义,而且我司的许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桑衿姑娘,是以我才邀请桑衿姑娘前来,相信王爷不会怪罪我们勉强桑衿姑娘多喝了两杯酒吧?”

  顾伏桦见王烷亲自出来,也不便当面拂他好意,只说道:“她私事我亦不管,但今日是她负责的案件出了问题,非立即去处理不可,否则恐怕误事。”

  王烷笑着向桑衿说道:“赶紧去吧,待本案破了,军营一群兄弟再请姑娘的庆功酒。”

  顾伏桦看了他一眼,示意桑衿到前面和阿远伯坐一起去。

  桑衿松了一口气,向王烷注目示意后,赶紧跑到前面,跳上车坐在阿远伯身边。

  王烷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后桑峰匆匆忙忙跑出来,问:“桑衿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么没带我去?”

  “你去干嘛?每日跟在桑衿身后还不够。”他丢下一句,转身往回走。

  桑峰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跟着桑衿不好吗?跟着他肯定有疑案、有尸体,这么好的资源,我不跟着他跟谁?”

  王烷无语地仰头看天:“走吧。”

  未时初刻。

  永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高台外听差,却又不敢进去,一群人挤在那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顾伏桦带着桑衿,一步步走上高台。众人看见他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赶紧向他见礼。

  桑衿见珠珠站在人群之前,脸色惶急,眼神游移,便问:“公主是怎么了?”

  珠珠看见她,赶紧低头说道:“公主的九鸾钗......不见了。”

  不见了。永昌公主的梦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为重视的钗,也真的不见了。

  桑衿微微皱眉,见顾伏桦已经进内去,赶紧对着珠珠点了一下头,快步跟了过去。

  金线编织的湘妃竹帘已经放下,小阁内显得略为阴暗。在这半明半暗之间,他们看见永昌公主倚靠在榻上,贵妃坐在她身边,替她挥着一柄白团扇。

  永昌公主穿着白色的纱衣,散下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丝绢一样流泻在榻上,黑色极黑,白色极白,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也显得不那么单薄倔强了,倒显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怜爱许多。

  然而看见坐在她面前的人,桑衿的胸口微微悸动,忽然在心里明白了她这样动人的原因。

  晋泽。

  殿内的光线暗淡,却掩不去他一身清气。他端坐在永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缓。无可挑剔的仪态,皎洁清朗的面容,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华。

  而他的声音温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轻轻相击回荡,为永昌公主讲述着《礼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当时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条弦,成七弦琴......”

  他声音柔和清澈,在这样的夏日中,仿佛可以赶走炎炎之气。不止永昌公主望着他,连贵妃也放下了手中绢扇,凝神静听。

  顾伏桦站在小阁门口,审视着晋泽。许久,他又转过眼看桑衿。见桑衿只是默然低头站立,脸上并未流溢出任何表情,他才收回了目光,轻咳一声。

  永昌公主看见他,便端坐起来,在榻上向他低头行礼:“皇叔。”

  晋泽站起,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你身体不适,就不必多礼了。”顾伏桦对永昌公主说道。贵妃扶着永昌公主的肩,说:“有劳王爷今日亲来探望,永昌真是有幸。”

  永昌公主则望着桑衿道:“桑衿姑娘,如今我的九鸾钗真的丢了!你......你看该怎么办呢?”

  她显然还在为自己的梦而后怕,捂着心口喘息微微,眼底是深深的惧怕。

  桑衿赶紧问:“不知九鸾钗是怎么丢失的?公主可否为我详细描述一二?”

  贵妃毕竟是后妃,与王爷同处一室不便,只能叹了口气,示意晋泽退出。晋泽不声不响,安静地合上书册,跟着贵妃步出小阁。

  顾伏桦坐在旁边,随手翻了翻床边小柜上留着的周礼,漫不经心地听永昌公主诉说九鸾钗丢失的情形。

  在周礼的旁边,蹲着一只两寸高的小瓷狗。公主府中一切用度精致而雍容,而这只小瓷狗却与这些金玉珠宝大相径庭,它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形状憨态可掬,虽明显是市井的东西,但做得十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