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钟云安排人手在瀛洲的港口备好了船只和补给，供叶尧与南洛出发前往淮安，然后再转道京城。因为一直在等云逸从京城那边传回最新的消息，所以直到接近辰时的时候，叶尧与南洛才乘船从月闲湾出发。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月闲楼的背面的一个小港口处，一条载着两人的小船也刚从这里悄无声息的出发。

  顾晓坐在船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吴提熟练地收绳扯帆。“我以为你是突厥人。”她尽量压住了自己语气里的惊讶。“漠北那边也会有船运吗？”

  “当然。”吴提回答。他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依旧不停，“为什么那么问？”

  “……那个。”顾晓艰难地思索着怎样才能把话说得比较委婉，“我以为漠北那边只有沙漠和戈壁来着……”《列国图志》里说漠北缺水，少有河流。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有漕运呢？

  闻言，吴提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她看了半晌，那探究的眼神看得顾晓感觉有些不自在。良久之后，吴提才反应过来，垂眼敛眸道：“抱歉，我忘了你从来没有去过漠北。”

  他的话引起了顾晓的兴趣，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曾经去过漠北？”难不成，吴提也是某一世转生而来的人，而他之前所在的世界里面，那个顾晓曾经去过漠北？

  “可以给我讲讲吗？”顾晓温言问他，“你认识的那一世的我的故事。”从吴提的反应来看，她觉得那两人间肯定有什么独特的关系。

  然而吴提只是简单地拒绝了回答。“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吴提虽然没有说出什么故事，却也默认了顾晓关于他转世而来的猜测，这倒是让顾晓略感意外。从吴提的态度看来，他其实并不排斥与她谈及前世的事，只是可能碍于一些往事和情感，因而不愿过多赘述，

  在他看来，记忆里的顾晓总是和眼前这个不同的，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面对着两个他极其熟识的双胞胎，即使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还在刻意模仿对方的神情与习惯。但只要是足够熟识的人，却总还是能把她们两个区分开。

  但看着面前相似的面容，吴提依旧会在恍然间忆起当年顾晓的模样。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每当那些回忆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它们带来的那种浓烈的情绪和悸动却依旧恍如昨天。

  吴提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顾晓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有些萧瑟的秋天。

  那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明明才到八月十八，乌玛依神的气息就已吹遍哈库拉大地，带走了如茵的绿草和惬意的温暖，只留下干枯而了无生气的土地。

  吴提骑着马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他的身后跟着一支不大不小的车队，正在慢悠悠地向前行进着。不过眼前荒芜的景象似乎并没有给这一帮人带来什么不好的情绪，尽管他们原本属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

  是的，原本。不久之后，那些漂泊不定的生活即将变成过去，不久之后，他们将不再居无定所。

  两月以前，他们打垮了位处中原的离国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一直占有这最富饶的南方地区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盔甲之下的柔软。

  半月以前，在凉州城外突厥大军威压之下，他们释放了绝大部分的俘虏，并派来使者，希望能与他们和谈。

  因此，在十天以前，他们伟大的可汗吴提就召集了分散在各个长老部落下的智勇兼备的谋士，以及他们这一些在凉州大捷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属，组成了前往离国谈判的使团，他们将在那里收获近十年努力与鲜血灌溉后所结出的丰硕战果。

  突厥的车队一直笼罩在一种欢快而骄傲的气氛中。即使身边是枯草与戈壁，脚下是黄沙与荒芜，却依旧磨灭不了他们的好心情。

  “离国的使者说他们皇帝愿意割让土地给我们，你们想要哪一块？”一个粗犷的大汉笑问他的同伴。“我倒是挺想要凉州的，那里出来的汉人姑娘挺漂亮。要是能住在那里，再讨一个漂亮人儿做老婆，我耶律克做什么都成。就是不知道咱们首领意下如何。”

  他的同伴假装嫌弃的瞅了他一眼，回话道：“你就天天想着漂亮姑娘，也不看看自己那副邋遢样子，就算到了凉州，又有哪个姑娘肯嫁你？”他伸手格挡开耶律克过来给他的一拳，想了想，却也附和了耶律克的想法，“不过如果是我来选的话，我也想要凉州，听说以前顾安辙领兵驻扎在那里的时候，率领兵士开垦了不少农田。要是有了那些土地，以后过冬的时候咱们的粮食就不用愁了。”

  对于这帮突厥的汉子来说，这么多年在马上的生活，虽说是继承于先祖的传统，但若平心而论，看起来的确不如那些蜗居在城镇里的离国人过的那般舒适。他们都是在野外粗犷惯了的汉子，过得久了，倒也不在意那些，但是他们毕竟是有家室，就算没有家室，心里也记挂着那么一两个喜欢的姑娘。自己的生活过得再怎么粗糙倒是无所谓，但却也舍不得看见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再受着那些风沙和漂泊的折磨。

  所以当年老可汗病逝后，原本继任的小可汗在几个长老的撺掇下想要与离国讲和，而与此同时，吴提举兵夺权，提出与离国硬抗，以求谋得一方栖身之地的主张，并带领着在前线的军队屡屡取得大捷。他们这帮人这才愿意归顺于他旗下，为他征战，也为突厥的未来征战。

  所幸吴提并没有辜负他们，接连几次大捷收复曾经属于漠北的失地以后，突厥大军终于重兵围困凉州城，顾安辙已亡，沈长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凉州的守军在林烨承的率领之下拼死抵抗，却毫无成效。万般无奈之下，离国的皇帝沈珏答应与他们和谈。

  因而如今，他们渴望已久的胜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