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从来没有谁能预料到他们的选择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当叶尧还在愧疚于自己没办法改变顾家二老的命运之时，顾晓就已经淡然了。

  或许说不是淡然，是麻木了。

  她记得那时从沈长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把自己独自反锁在了屋里。整整三天三夜，一声不吭，水米未进，昼夜无眠。她知道沈长风就在外面等着，也陪着她如此不吃不喝的折磨着自己。南洛还有其他相熟的同门也很担心，连师父都快马加鞭地从秦岭赶过来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出去。

  漆黑的屋里，她拥着被子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盯着地上的一块青石砖发呆。

  三天里，她看见几列蚂蚁从上面排队经过，她看见蜘蛛迈着八条小短腿在上面飞快地游走，她看见天边的早霞把那里染得通红，她看见东升的明月在那里洒下一片朦胧。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她都会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那块地砖上。

  她在里面一眨不眨，他在外面分毫不动。

  整整三天三夜，过去近四十年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顾晓眼前回转，真实得让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可能是要死了，所以才发生了记忆闪回。

  身体的知觉和周边的环境仿佛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远去，顾晓此时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了脑海里，集中在了那些浮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幕过去上。

  顾晓人生的前二十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像所有在这个国家的普通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孩一样，她上学，读书，高考，大学，毕业之后在社会里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每天千篇一律地生活着。只要再多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她的人生就可以完美地符合绝大部分同龄人生活的模板。

  或许这样的说法有些悲哀，但事实是，顾晓前半生做过的最超乎常规的事，就是去淘宝买了水军准备黑人。

  然后她便因此经历了不平凡的穿越。

  她曾经期待着这是一个预兆，昭示着她不平凡的生活的开始。于是她一反过去懒散的态度，用尽了全力在生活着。她毫不犹豫地背离了人们认为的名门闺秀该走的路线，转而跟随着这一世的娘亲的脚步踏入了江湖。

  她学医，解毒，习剑，行侠……在祁王府的荫蔽之下，她自由地尝试了太多曾经甚至现在的其他女子都未能有过的选择。

  她去过蛊虫遍地的百越，在烟雨朦胧的江南泛舟，跟随师父去踏足那些艰难困苦的地方，也曾在京城里面见识过世间的无尽繁华。

  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正像现在这般活过。

  她热爱着冒险，向往着未知，期待着非日常的生活，甚至于在每一天晚上入梦以前，她都会希冀着明天经历什么样的奇遇。

  而如今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失落。如若让现在的顾晓选择，她会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回她曾经认为不值一提的日常。

  我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活？顾晓问自己。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晓悲哀地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活了近四十年，经历了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她曾经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的充实，但到了现在，当她回望自己的一生的收获时，却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顾晓此时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顾晓依旧不知道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是该心平气和地躺到命运的闸刀之下，还是拒绝做那只待宰的羔羊，奋起抗争？

  可是抗争又有什么用呢？在她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喃喃低语。祁王府还是没了，顾安辙和叶芸都走了，你曾经以为的用蝴蝶翅膀扇起的飓风，不过就是命运为了哄骗你而打的一个喷嚏而已。

  你注定会死，门外那个人注定会喜欢上另一个人，这一切都没有办法改变，因为这就是天命。

  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尽人事”后面的那一句话，叫做“听天命”。你所能做的，不过就是想办法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怎么可能甘心呢……

  顾晓的手攥得死紧，紧到连指甲都刺进了肉里。举起右手放在眼前，她看见了血色，却丝毫未觉疼痛。

  怎么可能甘心呢……

  明明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生活，明明是自己深爱着的人们，明明是自己宁愿放弃所有都在追逐着的梦想……

  怎么可能甘心呢？

  顾晓其实并不怕死。经历过穿越以前的那么一次雷劈，对于死亡这类的事情她早已看得通透。

  令她感到害怕的，是那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为之奋斗的东西被证明终不过是个虚妄。

  既已知道这只是一个幻想，我还应该为之挣扎下去吗？她问自己。

  然而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晓晓。”那是沈长风。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和她一样三天未进饮食的缘故。

  顾晓知道这三天以来，他一直站在外面陪着她，甚至都没有坐下休息过。

  她听出沈长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疲倦，但她依旧没有搭话。她沉默着，等着听沈长风接下来想说什么。

  沈长风没有听到回应，在外面又敲了会儿门，提高声音问了几声，但得到的依旧是三天以来未变过的安静。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原因，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沈长风知道里面的顾晓听得见他的话。

  于是半晌之后，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这几日埋在他心里，一直想对顾晓说的话。

  “五年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变得很奇怪。乐阳告诉我很多事情你明明想做，却一直在不停的犹豫纠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着什么，但是晓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至死不渝。”

  一滴悬挂在眼角许久的泪终于落到了地上，在青石砖上染成深色的水痕。一双赤足随后踏在了上面，然后走到了紧闭许久的木门以前。

  顾晓知道，她一直追寻的答案到底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