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下，谈话自然没能再继续下去，钟云和叶尧他们相视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决定都退出房间去，留给顾晓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顾晓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只记得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看清床榻周围的一圈陈设。

  顾晓哭得累了，懒懒的窝在床榻上不想动弹，也没有叫人来点灯，就这样盯着漆黑的角落发呆。

  这样的生活过了多久了？她问自己。

  好像已经很久了。她自问自答。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几乎记不起来那个人的面容了。

  如果不是过了很久，她又怎么会忘呢……

  但事实上，仔细算来，最后一次和那个人见面，也不过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在沉睡，闭着眼睛，看不见她痛苦的面容。其实她觉得那样挺好，因为他不会为她而担心，或者感觉到愧疚。必须有一个人独自承受那样的苦痛，而她希望那个人是她。

  皇后娘娘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歉疚，这样的情绪让她的雍容华贵蒙上了淡淡的灰色。难得的，她第一次在寝宫以外的地方没有仆婢成群，前呼后拥。她独自一人穿着再朴素不过的月白色曲裾，一只木簪把乌发挽起，碎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脸侧，她却无暇把它们拨到耳后，因为此时她的双手正忙活着把吸饱水的毛巾拧干，然后一点一点的擦掉顾晓额头上不断冒出的豆大冷汗。

  她记得当时叶尧也在。准确来说，皇后娘娘屈尊在这里亲手服侍她，就是叶尧的要求，以此交换的筹码是她儿子的性命。

  其实说真的，顾晓觉得叶尧挺幼稚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是如此。如果换作是她，她决计会让皇家去给她找天下最好的几个稳婆过来。

  顾晓也是亲身体验过后才知道，原来换蛊这事比生孩子还难受。事实上，她并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来自五脏六腑的撕裂状的疼痛和眼前不断浮现的跑马灯似的回忆告诉她，这绝对比生孩子要难受多了。

  她死咬着牙关，屏住呼吸，集中了全部精神抗争着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努力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倒不是说她怕吵着旁边躺着的那个人，而是她担心她心里憋着的那股劲一旦泄掉，就会坚持不住昏迷过去。而叶尧在开始前曾经反复提醒她：“中途过程会十分痛苦，‘万蚁噬心’、‘千刀万剐’这样的词跟那种痛苦比起来都只是小意思，而且这种痛苦还会随着换蛊的进展不断加剧。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失去意识，否则后果我们很难预料。”

  虽然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顾晓此时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叶尧所指的痛苦到底有多严重。

  她现在的四肢仿佛在被四匹马拉着往四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关节连接处源源不断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的每一寸皮肤像是在被千万只蛆虫啃噬，密密麻麻的疼痛酸痒让她几乎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感觉汗水从她额头上的毛孔里不断涌出，被汗水带走的还有她剩余不多的力气。冷汗密密麻麻的淋湿了全身，周围的一点空气流动都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寒意。

  皇后娘娘生疏的擦汗动作加剧了这一过程的痛苦，顾晓甚至觉得她的动作就像在拿砂纸打磨着她的皮肤。顾晓想让她停手，但每一次刚尝试开口都会被再度袭来的疼痛给堵回去。

  下一世……疼得恍惚中，顾晓断断续续的发誓，下一世，她绝对要让皇家给她的下一世找几个最好的稳婆。

  当叶尧终于停下忙碌的动作，告诉她可以闭眼休息时，顾晓发誓那是她两段人生加起来之中最令人愉悦的时刻。紧绷的神经在那一瞬间卸下，顾晓刚一闭眼，就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后来发生了什么，钟云他们又是怎么与皇家交涉的，顾晓完全不知情。她只知道，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干净的衣服躺在这里了。叶尧、云逸、钟云、南洛还有之前她在宫里救下那个小太监守在床旁，所有人都是一脸担忧，看见她终于睁开眼睛，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顾晓依旧不明所以，“这里是哪里？”她认出这里并非熟悉的东宫寝宫，也并非皇宫内部，于是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长风呢？他情况好些了吗？”发现钟云时，她更是感到惊讶，“钟云你怎么也在？”她记得不日前江湖那边传来消息，说月闲楼要换主，老楼主已经向众人宣布要将月闲楼传给他的养子——现任少主钟云，他此时应该在瀛洲忙着准备继任典礼才是……

  等等……瀛洲？顾晓忽然意识到外面的景象有些不对头，窗外茂密的阔叶植物和各种奇形怪状的飞鸟明显不是皇家园林该有的景象，不对，这里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在北方。

  “这里……是瀛洲？”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可是……为……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顾晓不明白，明明昏迷之前她还在京城的皇宫里与沈长风换蛊，怎么后一刻自己就孤身一人的躺在了瀛洲，“太子殿下呢？他还好吗？他也在这儿吗？他在哪里？”

  顾晓如连珠炮般提出一长串问题，但并没有指望从身边围着的这群人中得到回答。她直接翻身下床，打算自己去其他房间看看情况。

  不过还没等她坐起来，就被叶尧按着肩膀摁了下去。但事实上，叶尧根本没有使力，是顾晓自己失力倒下去的。顾晓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没有任何力气，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身边各人，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解释。

  “你已经昏迷十多天了。”叶尧告诉她，“沈长风没事，换蛊很成功，他现在正在皇宫中修养。”她的话让顾晓松了一口气，不过随之而来的话，却让她又绷紧了神经，

  “而你现在之所以在这，是因为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这件事事关你们两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