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至悲莫过于此。

  从码头下来，随手扔给旁人几两银子就抢了匹马奔向云山，从淮安出发三个时辰后，当风尘仆仆的林冽终于推开那扇久别的家门时，他无比感恩上天这次终于眷顾了他。

  虽然因为常年卧病在床不大精神，但他的母亲至少还尚存人间，还有平稳的呼吸和清醒的意识。

  看见他出现在门口时，母亲眼睛一亮，神情上带着明显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她敲了敲床板，出声示意屋里的两人看向门口。

  屋里，妻子正在一旁跟背着药箱的大夫交谈着什么。因为离得比较远，他们声音也很小——可能是担心母亲听见——林冽并没有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从妻子严肃的表情和眉眼间的忧虑来看，他们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母亲的示意，他们两人都转头看向了门口，看见他的时候，妻子的精神明显一振，但眉眼间忧愁依旧没有消散。她向他点点头，又转身和大夫继续交谈了几句，半晌，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起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林冽看出大夫是要离开，于是后退往左迈了一步，把门口的通道让给了他。送走大夫以后，妻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和林冽说起这几个月来的情况。

  “大夫说咱们娘这病拖得太久，是治不好了。”妻子先摇了摇头，告诉了他最坏的消息，“好好休养的话，还能有两个月的日子可以活。”

  “是钱不够吗？”林冽问，“我这里刚找了份新的活计，能比以前拿到不少钱，如果是因为没有钱买药的话事情就好办了，我们甚至可以买比以前更多更好的药材……”林冽忽然想起妻子还不知道他遇到李勤，并从他那里拿到了帮月闲楼打探情报的活计，一个月能拿一百两银子。她现在肯定还以为他是看见了那封信才想办法赶回来的。“以后我们就有钱了，我们的生活会和以前大不一样。我现在每个月能拿一百两银子，你看，这是我预支的工钱。”他把怀里还剩着的银票掏出来摊在桌子上给他的妻子和母亲看，“这些都是真的银票，我去钱庄里找人帮我看过了。赶回来的路上多花了一些，现在这里还有四百多两，足够给您买药材了。”

  但屋里的两人却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狂喜，相反，她们都皱着眉头打量着他，担忧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冽啊，你是不是去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母亲盯着银票沉默了半晌，面带犹豫的开口，“你从哪里捡到的这么多钱，快给我赶紧把这些钱放回捡到的位置去，花了的钱我们还不上，但剩着的钱我们不能再花了。”

  知子莫若母，母亲了解她的儿子骨子里那种老实巴交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凶横，但是是决计没有那个胆子去干那些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而她当然也不相信儿子会突然找着这么好的一个活计，让他能拿到那么大一笔钱，所以排除掉所有可能，现在看起来唯一靠谱的解释就是他在某个地方撞了大运捡到了这沓银票，从而发了一笔横财。

  林冽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个人又做农活又养桑织布，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长大。她一介农妇，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不懂得什么圣贤之理，但善恶观念还是有些。她一直以来都在教导林冽，非己之物不可取，无功不受禄。林冽向来都听她的话，一直被夸作村里最正直的人。这孩子想来也是听她病重，急昏了头，这才干出这种荒唐事来。但她绝不能任由他这么错下去。要是她真的花了这些钱苟且续命，他们林家说不准都会遭报应的。她可以受苦，但她的儿子和孙子不应该为她遭这份罪。

  “娘这病已经没得治了，你花多少钱，买多少药来都没用。听娘一句劝，你就找个没人的时候，把这些钱原模原样的摆回去。记住，你当初怎么拿到的，用什么样的布包着，你就照样把它还原，再摆回去，咱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啊？”

  林冽被自家母亲徐徐规劝犯错孩子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妻子，问道：“你呢？你也不信这钱是我赚来的吗？”

  妻子先是摇了摇头，但看见他的表情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会儿，盯了他半晌，说道：“我信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们你新找的是什么活计。”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干活的地点在哪，东家是谁？”

  她的想法和林母不同，她和林冽是在私塾外面认识的，那时候她和母亲刚去城里卖完布回来，回家的路上看见林冽正悄悄的躲在私塾门外听里面先生讲课，手上还拿着树枝在沙地上跟着里面一笔一划的画着。当时母亲还指着他给她讲了离国以前的一个寒门出身的名士勤学苦读的故事，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觉得林冽以后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期望归期望，林冽在淮安码头干活辛苦养家的现实依旧摆在眼前，之前因为林母的病，家里的积蓄已经用尽，林冽为此还不得不远去淮安打工，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回一次家。这样的苦日子已经过了三年，人对于过久了的生活都会存在惯性，如今林冽突然回来说他们有钱了，以后就告别苦日子了。无论是她还是林母，显然都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接受这个事情。

  “不是我不想相信你，阿冽，”妻子说道，“只是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你忽然就拿来一大笔钱，我和咱妈都想听你说一下这笔钱的来历。”

  屋里的两个女人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定，以至于让林冽觉得如果他不交待清楚这笔钱的来历，她们是绝不会用里面的一分一毫的，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违背之前和李勤定下的承诺。

  “钱的来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得向我保证，除了我们三个，村子里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