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没有追问，但是看她的反应，我觉得她已经猜到了是谁。也是，她是我父亲那一辈的老人，王老头和我父亲是发小，在村里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不是他告诉我这件事，那还能有谁？”宋伯语气中带着点感慨说道，“不过她没有说破，我也没有承认，大家就把这么把那事给揭过去了。”

  “后来你们就没干了吗？”沈长陵问。

  “没有，因为怕引起怀疑，我们最后还是把那一票干完了。”宋伯答，“但是后来我们就对外声称村子里面出了奸细，于是为防止泄密，墨纸坊就再也没接过单子。”

  “坊里面没人反对这事吗？”沈长陵有些不信，毕竟墨纸坊的人靠着洗钱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要是突然停止，单凭卖纸墨为生，村里的生活肯定没以前好过。他不觉得所有人都会在意李远这事。

  “没有，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宋伯答，“我和李大娘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不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只有我、她，还有王老头知道，连我媳妇也不知情。”

  “你们怎么做到的？”

  “王老头和我轮换着乔装打扮去外面传谣，李大娘在坊里坐镇，负责应付那些来坊里问情况的人。”

  “忽然没了单子，就没有人起疑吗？”

  “我想应该没有，”宋伯说，“因为我们之前对好了口径，说是那人已经被我们抓到了，但是不确定有没有同伙，所以正在盘查。李大娘没跟他们说我们不干了，只是说我们现在还在找有没有漏网的奸细，那些人也怕自己的事情被漏出去，所以也就没敢在找我们做。”

  “对村里，我们说的是上次知县带知府大人来的时候，我们一不小心漏了些马脚，让大人隐隐察觉到了些猫腻，现在正盯着我们，所以为了谨慎，我们最近什么活都不能接。村里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所以大家也只是随口埋怨两句，没有人多疑。”

  宋伯说完了墨纸坊的往事，肩膀如释重负般放松了下来。他往后挪了挪，靠在了椅背上，端起茶来品一口，此番动作倒是多了几分舒坦。

  不过沈长陵还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全部答案，“那本账簿呢？你把它放在了哪里？”他询问道。

  说到这事，宋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犹豫的说：“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知道。”

  沈长陵被他搞糊涂了，“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追问。

  宋伯端着茶杯在手里转圈，若有所思道：“当时我们决定不接活计以后，也怕会引起扬州城那边的猜疑。为了防止证据被毁，也想着把那账簿当作保命的筹码，我们想了个办法把账簿藏了起来。”

  “藏在了哪里？”沈长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问道，“你们怎么藏的？”

  “我们把账簿抄了两份，王老头动的手，他会模仿我父亲的字迹。”宋伯答，“那三本账簿我们每人拿了一本，各自想办法去处理。没有人知道自己手里那本账簿是不是真的——至少我不知道。”

  沈长陵有些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把三本账簿分开藏好，真假混杂，直接断了李远他们想要销毁证据这条路。但杀人灭口实施起来也不容易，如果沈长陵猜得不错，他们三人应该事先就约定好，要是其中一个人的遇害或者失联，另外两人就立即分开，然后想办法把手中的账簿公之于众。沈长陵能想到这点，楚家的人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们下手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保证在灭口的同时还能阻止证据的公布。

  “你们盘算得很好，但是你们忘了一点——”沈长陵道，“你们的对手不止是楚家，也不止是李远，而是他们两方背后势力的联盟。这样的小聪明对付一般的盗匪可以，但是拿来对付他们，你们再用心编织的计谋也会被他们用力量直接撕破。”

  “所以我没有行动，而是先来找了王爷您。”宋伯微哂，“以王爷您的计谋和在您身后的力量，才足以与他们抗衡。”

  “我手里的证据，也只有放在您的手中才能变成武器。”沈长陵似乎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些悲伤和决绝，“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您能帮我们报仇。”

  “账簿在哪？”

  “在——”宋伯的话被打断，因为他的脖子上面突然冒出的一根铁刺。

  是箭。

  “里面的人听着，墨纸坊洗钱一案已经水落石出，尔等故意欺瞒官府，窝藏逃犯，本与其同罪。县令大人宅心仁厚，念你们本是良民，不忍苛责，愿免你们一死，尔等还不快快出来投降……”

  沈长陵还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鲜血没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的想去扶起倒在桌子上的宋伯，却被叶尧用力拽起。“他没救了，你快跟我走！”叶尧死命把他往后堂的方向拉，“快走，等他们进来就来不及了，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把你当静王爷看吗？”

  “他没断气，他还有救！”沈长陵挣扎着想去扶起宋伯，他此时已经从椅子上摔下去了，正躺在地上捂着脖子在不停的咳嗽，鲜血顺着伤口流进了他的气管，他的神情很痛苦，沈长陵看得出来他慢慢窒息。他想去帮他，尽管他并不知道他能怎么做，但他还是得去帮他……

  “他被呛住了，我们需要去救他！我命令你放开我——”沈长陵的话被打断在清脆的一声“啪”里，他呆呆的看着面前还举着手的叶尧，连脸都没想起捂。

  “醒了吗？”叶尧厉声问他，她的声音很冷静，但沈长陵却从里面听出了压抑着的嘶吼，“醒了就跟我走，他的话你忘了吗？只有你才能和他们抗衡，但前提是你要活着才行，你也不想他白死，对不对？”

  少年没有回答，“他死了……”他还在喃喃自语，却没有再挣扎，乖乖的任叶尧把他拖进了暗道。

  暗门关上的那一刻，沈长陵听见陡然增大的人声，他们破门闯进来了。